5

　　从那天在父亲画室意外见到白玫以后，柳宾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个长得有点像某女明星的模特了。不知是因为那个女模特使他更加喜爱那个美女明星，还是因为美女明星使他更加钟情那个女模特了，总之他一看见那个美女明星的电影剧照眼前就会出现白玫。当时电影院正在上映那位明星主演的电影，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影片中的男主角，而女模特就是片中美丽多情的少女，每看到少女宁死不嫁给大财主而跳水自杀时，他都会流泪，都会生起对那女模特的深深同情。他在地摊上买了几张这位明星的照片，常常一个人对着照片想象着那个女模特，然后就画她。当然最让他崇拜和赞叹的还是那个女模特玉雕一样的身体，是那么圣洁、那么完美，他很想凭记忆把她画出来，但总是画不好。后来，他竟参照着安格尔的名画《泉》中的裸女，移花接木地把脸换成那个女模特。他看了白玫演出的《天鹅之死》，知道白玫曾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后来又道听途说知道她是因为特务嫌疑被歌舞团开除之后，没办法才到美术学院做模特儿的。柳宾只在电影里看见过女特务，她们都非常漂亮，白玫会不会因为漂亮才被国民党骗去当了女特务的呢？

　　他在上课时常常走神，一想起白玫就会躁动不安。他像有瘾一样，几乎每天上课都会望着黑板想入非非，表面上装做听课很专心的样子，其实正在与白玫在幻境中幽会。在想象中他两眼发直，愣愣地盯住黑板，其实他什么也没听到看到，眼前晃动的只有白玫。有一天上课时，他竟给白玫写了一封情书。说是情书，其实他只是抄了一首冯至的诗：我是一条小河，/我无心从你的身边流过，/你无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儿/投入了河水的柔波……诗的后面写道：“谨将这首诗赠给你，我就是这条小河。”信寄出后，他就天天盼望回信，可是终于没有等来回信。之后，他又给白玫写过几封信，还是如石沉大海，信寄出后就再也没有回音。

　　柳宾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妈妈林文娟着急得要命。本来林文娟是不想叫柳宾学画的，因为看不惯丈夫的许多毛病，发展到看不惯所有画家，看不惯画家这个行业，她很想叫儿子学文学，倒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是学中文的，确实也是因为儿子在文学方面有特长。柳宾从小就很爱听故事、很喜欢读文学书籍，才上小学就能背一两百首唐诗，读初中后就读了不少中外古今的小说诗歌，他喜欢法国、德国、俄罗斯等外国作家的著作，也喜欢中国古代的名著及现代作家鲁迅、茅盾、巴金、曹禺、冯至等人的著作。他的感情很脆弱，常常在读书或看电影时为故事中人物的悲剧命运而流泪，但他却偏偏爱看悲剧作品，特别爱看爱情悲剧。他的作文常常能写得很长、用很多优美的词汇和成语，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他虽然也喜欢画画，但并没有立志做画家的理想。由于跟妈妈长大，他特别听妈妈的话，妈妈叫他学好功课长大了考大学，他就好好学习准备长大了考大学。但就在他见到白玫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爱画画。他来到世上原来是要做一个画家的。就在那些失眠的夜里，他生命的岩浆好象找到了一个喷涌的出口，那出口原来在画布上、在调色板上。他开始疯狂地画画，把老师当成模特把书或作业本当成了速写本，在书的空白处见缝插针地画满了老师同学的速写。他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疯狂，他常常因为上课画画被老师罚站。

　　有一次他正在临摹一幅外国名画的裸体而被老师抓了个现行，下课后还被叫到教导处并请来了妈妈林文娟，把林文娟气得眼泪汪汪的。林文娟将他从教导处领回家，一脸怒气对他爸爸柳之风说：看看你的儿子吧，他公然敢在上课时画那些乱七八糟的裸体画，在你回国之前他可不像这样！柳之风接过画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艺术感觉还不错，但是画人体还早了点，你的素描基础还太差，而这些速写画得倒是很生动。要想做一个画家，就是要笔不离手曲不离口，抓住每个机会多画速写，培养自己的观察能力和造型能力，炼手炼心。林文娟气愤地说，老柳，孩子还小，我看他不适合画那些裸体画！柳之风却说柳宾14岁了，不小了，很多大师在这个年龄已经显露锋芒了。林文娟说要做大画家就必须画女人裸体，齐白石也画过裸体吗？柳之风说我说的是西画，学西画就得画裸体，徐悲鸿就画过很多裸体，还画过他妻子的裸体呢！林文娟说像你这样教孩子，他早晚非出问题不可！柳之风说多大的事，不就是上课时画画速写！林文娟说你还给他撑腰鼓励他上课时画画呀？再这么下去，我看他不要考高中了！柳之风就说不考普高可以考美院附中嘛！林文娟说这孩子我是没法教了，他的事从此我不管了，爱怎么就怎么着罢！柳之风连忙对儿子说，妈妈的话当然也要听的，上课时应该好好听讲，不准再在课堂上画画了，上美院附中也要学好文化课，不具备高深的文化素养也是成不了画家的。至于专业课方面我以后会帮助你，为你提供一些机会，从下周起，你每周必须到户外去画两次写生，晚上做完功课再到我画室来，我要对你进行正规训练，儿子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

　　6

　　星期天，白玫起床时都快到中午了。起床后她洗了个头，然后就洗起了衣服。等到把衣服晾好，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她梳了梳头发，用一条橙黄色的丝带扎上，换了一身白色的“布拉吉”，就准备到街上去吃点东西。前脚还没跨出寝室门，油画系的教师黄才志就来了。

　　黄才志端了一个饭盒，满脸堆笑地说，还没有吃饭吧，我给你买了稀饭油条，进去吃罢。说着就进了白玫的寝室。白玫很不情愿地回到寝室，对黄才志说，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吃吧！黄才志不悦地说，你总是这样，你说爱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白玫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黄才志看了她一眼说，那咱们到公园去玩玩，然后看场电影。白玫说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沉默了一会后，黄才志说玫玫，听说你做裸体模特儿了，是吗？白玫点了点头。黄才志说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就不征求我的意见呢？白玫淡淡说这是我个人的事，为什么要征求你的意见？黄才志说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我要娶你，我不能让别人画你的裸体。白玫说可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呀，身体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又是个模特儿，我可以决定这件事。黄才志说虽然你没有答应过我什么，可我爱你，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做躶模是一件关系女人名声的大事，我一想到将有很多人天天围着你脱光的身体看来看去就受不了，你别干模特儿了，我们马上结婚，我的工资也够咱俩用了。白玫说亏你还是个画家呢，思想这么狭隘。黄才志冷笑道，狭隘，哪个男人不狭隘，画家就不是人了？我们学院那么多画家，画起女人裸体来个个都潇洒，可哪个愿意把自己的老婆脱光了供人画？白玫说如果你是这种心态，就不应该追求我，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们不合适。黄才志说为什么不合适，就为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不计较你以前所做的一切。白玫平静地说，我是被市文工团开除的，你知道吗？黄才志将白玫搂抱过来急切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不管你以前犯过什么错误，我都爱你。白玫挣脱黄才志的手臂，盯着他说，我还是特嫌分子，你还不知道吧？黄才志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你是特嫌，没开玩笑吧？白玫冷冷地说，我父亲是国民党高官，现在还在台湾。黄才志的脸色有些变了，口气也软了很多，哦哦，你不是吓我吧，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白玫说，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黄才志愣了愣，突然摸摸饭盒说稀饭凉了，我去找地方给你热热！就端起饭盒急急地走了。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能嫁给像黄才志这样的大学教师应该算是很不错了，但是不知怎的，她就是对黄才志没有感觉，提不起兴趣。虽然如此，她毕竟知道自己的政治条件太差，黄才志虽然长得有点猥琐，在学院里也不是什么拔尖人才，但还算老实正经，又是个大学老师，对于他的求婚，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她想自己也不能老是沉溺于过去的感情独守单身，还是应该趁着年轻重建一个家庭，只要人差不多，有固定工作和收入，就把自己嫁了罢！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已经准备和他谈结婚的事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她从模特儿姐妹那里听说，别看黄才志这人表面老实，其实并不规矩，有一次在课前他给模特儿摆姿势时，趁机摸了女模特的乳房，被人狠狠抽了耳光。当时他连忙给模特下跪求饶，又许诺赔钱，模特儿才没有告他，才算保全了他的面子。白玫听到这消息后，对他仅存的一点好感也荡然无存，决定不再与他往来。谁知黄才志还是个厚脸皮，无论白玫怎么冷落他，他都死死缠住她不放。无奈之下，她只好把自己的家庭历史问题抛出来吓唬他，这一招果然奏了效。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说出来倒省事了。

　　本来打算出去玩玩的，没想到一个星期天就这么被黄才志搅了，白玫想起刚才的事就是一肚子气。她现在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桌子上摆着几封信，都是近几天收到的，她虽然还没来得及一一拆看，但从信封地址处的“内详”两字便可猜到都是些什么信了。她从中随手拣出一封，抽出信纸读起来，才看了一两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这类肉麻的求爱信太多了，隔几天就能收到几封。黄才志当初就是这么把她的防线攻破的，他几乎是一天一封，最后干脆来到面前死磨硬缠，白玫这才与他有了来往。想到这里，她就将桌上的信全都撕了。

　　7

　　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事都不想做，就又闷头睡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总睡不着，一看闹钟都快四点了，才又起来重新梳洗了一下，准备到街上走走。谁知刚出校门，迎面就碰到了柳之风。他披着长发，上身穿着一件锈红色的衬衣，下身着乳白色裤子白皮鞋，十分刺眼。美院的人知道他才从法国回来可以理解，街上的老百姓都以为他是归国华侨，像看猴一样追着他看稀奇。他一见到白玫就连忙迎上去招呼道，白小姐你今天真漂亮！白玫很不习惯他的这种过于夸张的招呼方式，脸又红了，就点了点头回道，柳教授礼拜天还到学校办公啊？柳之风热辣辣地盯着她说，不，我正要去找你，如果白小姐肯给面子，我想请白小姐吃饭。白玫被这意外的邀请搞得措手不及，她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一辆三轮车蹬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了，柳之风不由分说就将白玫扶上了座位，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三轮车起步以后，白玫才回过神来说，我还有事。柳之风对她温柔地说，我们到菲菲西餐馆吃法国菜好吗？白玫低着头，虽很想拒绝却又不知该怎样说，只好随他去了。

　　大约二三十分钟后，三轮车在一间很气派的餐馆门前停下了。柳之风先下了车，然后又彬彬有礼地将白玫扶下车，一同走进了餐馆。餐馆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顾客，但柳之风还是要了一个雅间。白玫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如此豪华的餐厅吃饭。柳之风却说，国内条件太差了，也只好将就。点菜之前他征求白玫的意见，白玫腼腆地说，我从没吃过法国菜，你点罢。他就点了焗蜗牛、红酒牛排等几样菜，又要了两杯红葡萄酒。菜上来之后，柳之风边给白玫介绍菜肴的特色及吃法，边手把手地教白玫用刀叉，他的眼神始终都是那么亲切热情。白玫脸儿红红的，听凭柳之风摆布。在温暖的灯光里，柳之风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端起酒与她碰杯，白玫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喝酒，才喝了一口就有些上头了。柳之风见她的脸真有些红了，就扶她紧挨自己坐下。不知是不是真有些醉了，白玫感觉到浑身燥热，头也有些晕。柳之风脉脉含情地望着她说，你太美了，像你这种极品女子是应该有人用心来疼的。白玫埋着头什么也没有说，一滴眼泪悄悄落进了酒杯。柳之风看在眼里，就握住她的手说，把照顾你的机会给我罢，我会好好疼你的。白玫揩了揩泪强笑道柳教授你太浪漫了！柳之风说我是认真的。

　　之后柳之风就经常约白玫吃饭、跳舞、看电影。柳之风的浪漫与潇洒让白玫着迷，而他对女人的温柔和殷勤，也让白玫感动。五十年代在中国大城市里还保留了少数舞厅，虽然那时候跳舞的人并不是那么讲究，但为了给舞伴一个好印象，进舞场时人们还是会穿上最好的衣服，女同志更要精心梳洗打扮一番，穿上流行的布拉吉（连衣裙）或传统的旗袍。为了跳舞，柳之风专门给白玫定制了两身旗袍。柳之风觉得中国女性最适合穿旗袍，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女明星，真是把旗袍穿出了千种风情，万种风流。他在法国看时装表演时就常常想如果中国的旗袍能走上巴黎的T形台，一定会让世界的男人疯狂。他以为国内还是以前的景象，女性还是以旗袍为主，没想到回国后一看，国内多数女性竟和男性穿着相似的服装，街上已经很少见到穿旗袍的女子了，这让他非常失望。自从第一次见到白玫，看到一件普普通通的花布旗袍在她身上竟演绎出那样迷人的风姿，他就常想凭她的身材和气质，她应该穿更好的旗袍。

　　旗袍做好后，白玫穿上跟柳之风进了一回舞场，很多人都以为是大明星来了，当时引起的轰动真不小。柳之风与她跳了第一曲之后，白玫便从他手中被人抢走，成了男士争夺的舞后。为了邀请白玫跳舞，不少男士甚至与女友当场闹得不欢而散。白玫实在应接不暇，只好示意柳之风带她提前匆匆离去。虽然在舞场上白玫像个骄傲的公主，但回到画室后，从脱衣服开始白玫又会从梦里一下跌进现实，强烈地感受到两人身份的反差。她常常提醒自己梦再美也不能改变教授和模特儿之间的差距，和柳之风是不会有结果的。柳之风在动笔之前往往要注视她很久，他那睿智的眼神具有X光一样的穿透力，常常能把白玫的内心看得一览无余。在这时白玫总是回避着他的眼睛，生怕他从自己眼神里读到自卑。

　　其实白玫也知道柳之风有老婆孩子，而且孩子已经读中学了，她不想和柳之风再这样处下去，她曾经挣扎过，自己与自己辩论过，抗拒过这种不正常不道德的感情。为了让柳之风疏远自己，白玫有时候会对他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拒绝和他一起看电影进舞场下饭馆，用冷脸去应对他的热情邀请，让他难堪。但是过后她又十分内疚十分过意不去。在她发脾气时，柳之风总是宽容地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使她中途便败下阵来。有一天，白玫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特别说明自己是特嫌分子，要柳之风离自己远点。柳之风搂着她说，我只知道你是美丽的你是善良的，我爱的就是你的美丽善良。别说你根本不是特务，即使你真是个特务，我也没办法不爱你！白玫就扑在他怀里委屈地哭了个痛快。柳之风知道白玫的遭遇后对她更加温柔体贴，他默默地替白玫分担着内心的伤痛，时刻用温柔笼罩着她，想借此抚平她心中的创伤。白玫有时会在约会时突然掉头而去，找个无人的地方默默流泪。柳之风便静静跟在她身后耐心等着她。和柳之风在一起的日子，她就这样被宠着，惯着，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被男人心疼的感觉。

　　8

　　晚上，柳宾按照父亲的要求来到画室，那里已经摆好了一组由石膏正方体和长方体几何模型的组合等着他了。柳宾一心想画人体，所以看到是几何模型便很不高兴地嘟囔起来，爸爸，你怎么让我画这个？柳之风说，对于任何一个想当画家的人来说，这就是起点，先把这个画好再说别的。柳宾只好硬着头皮画几何模型。看着容易画时难，直到两个小时后，他也没有把轮廓完全搞定。父亲说今天结束罢明天再继续。他沮丧地望着那一组看上去十分简单的几何模型，真想一脚把它踢翻。爸爸说正规训练是枯燥的，但不经过这种严格枯燥的训练就是天才也成不了专业画家！

　　从画室出来，柳宾疲惫地闭一下眼睛，心里想如果能在路上遇到白玫才好。但是不巧的是，他竟没有遇到过一次白玫。一周以后，那个该死的几何模型素描终于完成了，父亲还极郑重地给他打了个90分。他就想这次该画点石膏头像了吧，谁知，爸爸又给他摆了一组几何模型，只不过比上次的那组复杂点，加入了一个三角体而已，跟着又是一个星期的枯燥磨练。这之后，爸爸给他摆下了一组由圆球、圆柱、圆锥体组成的几何模型，比上两次画的难度更大一点了，接下来又是十天枯燥乏味的磨练。如此反复折腾了两个多月之后，才开始转为静物练习、石膏头像练习。比起石膏几何模型，静物显得有生气多了，柳宾对基础练习的兴趣也逐步浓厚起来。

　　柳宾除了每天坚持画速写、练习素描外，还利用星期天、节假日的时间进行户外写生。户外写生比起枯燥的素描几何模型来，显得有趣和自由多了。他们离江边很近，柳宾一有空就爱到长江边画风景。父亲带回的法国印象派画家的画册对他产生了很大震动，特别是莫奈的《日出印象》更让他着迷。他没想到在一般人眼中司空见惯的日出，能被画家画得这么美，扑捉到这么丰富的色彩和这么多微妙的变化。他也想尝试一下到江边画日出，去寻找印象派画家的感觉。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提上画箱往江边去了。

　　到了江边，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一抹霞光，最美的日出正在拉开序幕。为了抢下这美妙的一刻，他迅速选了个位置，打开画箱开始了写生。才画了几笔，忽然一个似曾见过的女子身影迎着霞光跑来，接着就站在一片较平坦的地上开始了锻炼。他认出那女子是白玫。白玫练功时身姿非常优美，吸引了不少晨练者的围观。看着看着，有人不禁赞叹了一声，这时白玫才发现有十几个人正在傻看她。柳宾也不知不觉看呆了。直到太阳已经拨开云霞露出红红的脸来，柳宾才发觉自己将日出最美妙、变化最丰富的时刻错过了。然而，这时白玫也练完了功，正转身向学校的方向跑去。

　　从那天早上在江边看到白玫之后，他便常常到江边去，有时甚至天天去。而每天他都能如愿以偿地看到白玫。她总是穿着一身运动衣，迎着晨风向江边跑来，两条细长的腿有节奏地摆动着，长发飘飘，头上冒着热气，脸蛋红扑扑的，即使仅仅是跑步，人们也能从她那优美的身段和动作得到美的享受。从她的身影在江边的公路上出现，直到她到达江滩开始练功，柳宾一直偷偷注视着她，默默欣赏着她。在他眼里，白玫才是江边最美的一道风景，如果没有白玫朝霞都会显得暗淡，白玫出现了太阳才有了魅力。

　　有几次看到江边有晨练的人主动与她打招呼，柳宾也想招呼她，但他却仍然忍下了。一想起自己在爸爸画室门口撞见她躶体的那一幕，在她面前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怕被她认出来，总觉得白玫一眼就能看透他心里的秘密。因此他不敢招呼她，总是远远躲着她，但目光又忍不住总停留在她身上。有一次，她在练完功以后，走过来看了看他的画。她离他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鼻息。他当时很想回过头去看她一眼和她打一下招呼，但是他什么也没做，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就那样对着画板目不斜视，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离开。她刚一转身跑开，柳宾就后悔起来，觉得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机会，他骂自己无用，甚至一把将快画好的画撕了。

　　9

　　柳之风带白玫下馆子、跳舞的事很快便在全院传开，黄才志当然也听到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赶快动手，把白玫抢回来。他找了白玫几次，想与她谈谈，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柳之风的真面目向她揭出来，打消她对柳之风的幻想。但是她天天都呆在柳之风画室里，偶而在路上碰到了，她又根本不愿理他。他曾在晚上去寝室找过她，一听到敲门的是黄才志，就回一声“睡了”，然后就再也不理了。想来想去，便决定绕到白玫住的平房后面去，在窗前把她叫出来。

　　这天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他绕到校工宿舍平房后，在一个熟悉的窗口前站住。借助微弱的夜色，从窗口望进去，看到白玫在那张小床上已经睡着，轻匀的鼻息说明她睡的很香。黄才志轻轻敲了敲窗户玻璃，希望她能醒来。可是敲了几下也没有反映，他失望了，几乎要转身走了。但就在这时，白玫翻了个身，黄才志忽然觉得自己太懦弱了，面对这么一个美女，怎么能轻易撒手？一定要把她从柳之风手里抢回来，就是犯罪也值。他决定翻窗进去。便轻轻地推开窗户，纵身翻了进去。

　　黄才志蹑手蹑脚走到白玫床前，看着她睡熟的动人样子，不由自主俯下身轻轻地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理了理遮在她脸颊上的头发，然后就在床前坐下，静静地守侯着她。一种似水柔情油然而生，他就想如果真做了这位美女的丈夫那是多么幸福啊。白玫只穿了一件背心，透过薄薄的背心能隐约地看见两只丰满的乳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黄才志看着看着有些心跳过速了，竟不由自主就将手伸过去隔着背心摸了一下。白玫似乎有些感觉，随之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黄才志胆子大了些，就又小心翼翼地将背心掀开，刚要伸手去摸乳房，白玫一下子惊醒了。面对眼前的黑影她正要惊叫，嘴巴就被黄才志的大手捂住了。别叫，我是黄才志。那你想干什么？白玫一边惊恐地往后靠，一边将一件衣服往身上套。我爱你，他说，我就是来向你求婚的。白玫一愣，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是特嫌分子。黄才志笑道，别骗我了，我不相信你这么柔弱的女子会是特务，你要是特务，我们学院的那些女人都是土匪了。反正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娶你，我就想告诉你，这是我最后的决定。白玫冷冷地说，你就是用这种方式向我求婚的，难道就不怕我喊人抓你？他说你不会的。白玫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黄才志说因为你也不想惹来绯闻。白玫说，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现在请你走吧。黄才志说，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爱你，不然我也不敢冒这个险了。白玫沉默了一会儿，你考虑过和一个女特务结婚的后果吗？那是要坐牢的。黄才志说，我愿意陪你坐牢，我不相信你是特务。白玫又说，我正在给柳先生做裸体模特儿，你也不在乎了？黄才志说，我也想通了，我尊重你的决定，以后不会再干涉你。白玫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明天上午我还要做半天模特，你让我睡一会儿好吗？他说，你只要答应我，我马上就出去。白玫有些生气了，冷冷地说，谢谢你的爱，但我不能嫁给你。面对这个回答黄才志生气了，尖刻地回道，柳之风比你大那么多，难道你与他就合适吗？白玫生气道，我和柳教授只是模特儿与画家的关系，请你不要乱想！黄才志说，你说我乱想？你与柳之风一块吃饭跳舞的事全院都传开了，只有你不知道吧？白玫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说去，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黄才志说，柳之风是个花花公子，他不过是玩弄你罢了，你还对他报有幻想！白玫黯然说，我对谁也不报幻想。说罢就抽抽搭搭哭起来。看见她哭了，黄才志说，别难过，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白玫擦了擦眼泪说，我不过是个模特儿，你为什么要死缠着我？他说，谁叫你这么美呢？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在一瞬间爱上了你，从此你就在我的生命里扎根了。说着就要搂抱她，白玫一下子惊觉起来，连忙往后面挪了挪。黄才志并不罢手，突然向白玫扑过去，白玫惊恐地喝道，你想干什么？黄才志哀求说，求你别喊，我太爱你了，你就答应我吧，我会对你负责的，明天咱们就结婚！白玫骂道，谁跟你结婚，快滚，不然我喊人啦！黄才志说，别喊别喊，我是真爱你，真爱你，不像柳之风他只是想玩玩你而已，我要与你结婚！白玫见黄才志竟开始脱衣服了，便趁其不备用尽全力将黄才志蹬到床下，接着便抽出剪刀准备以死相拼。黄才志怕闹出人命，爬起来连连说，对不起，刚才是我一时冲动，都怪我太爱你了，太爱你了，你休息吧，我走我走！就慌乱夺门而逃，瞬间便在夜幕里消失了。

　　她将门窗重新关好，回到床上就痛哭起来。如果是一般女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喊人了，但是白玫却没有喊，她的绯闻本来就多，即使保卫部把黄才志抓起来，最终她也会惹上一身骚，被人指指戳戳，无端地背上勾引男人的黑锅。谁叫你长的那么妩媚，谁叫你让那么多男人想入非非呢？打掉了牙往肚里咽，遇到这种事她只有忍下。即使不能让人忘记，也千万不能为人们提供议论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