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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画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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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传球 发表时间:2015-03-07 19:19:3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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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由于作者的细腻文笔和精心铺排,小说被推向一个小高潮,一系列重大的事件发生了。柳之风与林文娟的离异和白玫的爱情无果都在作者的掌控之中。出人意料的是林文娟对当时的局势似乎有点未卜先知,两年前她就知道柳之风将会成为“右派”,于是她改嫁了文化局的局长范雄。白玫是在林文娟找过她并转交了柳宾的一封信时产生了绝望,她想跳河自杀,恰恰又被柳宾救起,二人以姐弟相称,亮明身份后二人分手。白玫借调北京为苏联专家的油画研究班做模特儿。柳宾转到了一所新学校,高二时认识了一位女同学叫韩欣,他们开始了初恋,不知又埋下什么伏笔,且听下篇分解。

      18

      这是一个很冷的秋天,整个城市正飘着绵绵的秋雨,虽轻若纱幕,却透着让人刺骨的寒意。白玫将一封沉沉的信投进邮筒,一个人茫然地站在铺满金黄色法国梧桐叶的人行道上,任凭秋雨把头发和衣服打湿。她不知三天以后柳之风接到这封信时会怎么样。其实她在一脚踏进这片爱的沼泽时就隐隐预感,他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是她却割舍不了这段感情,她对这场爱情一点也不后悔。她现在最揪心的就是柳之风将面临的痛苦,而这痛苦竟是自己给他制造的。她无法抑制灵魂深处的内疚,那种感情从此将日日煎熬着她。在以后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的灵肉都将被痛苦的思念撕扯着,啃噬着……

      时已黄昏,远远近近的灯都亮了,不知不觉间她又来到两人曾散过步的江边。那个弃置在江边石滩上的船蓬还在,里面还有点亮光,不知哪个流浪汉又把它当成临时的家了。看着从船蓬缝隙透出的微弱亮光,她又想起了那天在这船蓬里躲雨的情景。想起了柳之风忽然像有了什么伟大发现似地惊呼,这船蓬才是上帝为我们准备的洞房呀!那情景就像发生在电影里一样,今天想起来显得特别不真实。洞房,这就是我和之风的洞房!它虽然破旧却一样为我们遮挡过风雨,一样给过我们快乐。她真想再进洞房看看。一股热流从眼眶涌出,拌着雨水在脸上横流,把脸弄得湿湿的,她也懒得擦它。江水在凄冷的秋雨中低声哭泣,那漠漠无边的悲苦像沉重的铅块压着她,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她突然想到了死。

      望着茫茫江水,白玫心灰意冷。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将自己26年的人生回忆了一遍,除了童年时代那段短暂的快乐,其余的岁月几乎全是泡在苦水中的。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自己,一方面给了她出众的美貌,把男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的身上,让她得到比其他女人更多的爱慕,但另一方面又让她为美貌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把不尽的苦难也吸引到她的头上。柳之风说美女是上帝身边最得宠的天使,难道上帝就是这样爱他的天使的吗?她宁愿把美貌还给上帝,也不愿受人间的这些罪了。我真的受不了啦,让我还是回到上帝身边去吧!想着想着她就不顾一切地向江边跑去。

      当她的两只脚跨进冰凉的水里时,她似乎有些犹豫,在浅浅的水边站了一会儿,举目向四周望去,想寻找一点值得留恋的东西,但在茫茫黑夜里除了风雨什么也没有,她再次失望了。衣服湿透了,裹在身上又凉又重,每向江心迈出一步都很吃力。她的心跳得已经完全失去节律。她脱去衣服,全身赤裸地站在江水中,莹白的胴体在黑沉沉的水面上显得格外耀眼。她撩着水洗洗手,又洗洗脸,之后便开始洗身子,她洗得很仔细,把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反复洗净,边洗还边念念有词道,洗去我的冤屈,洗出我的清白……洗完身体,她重新穿好衣服,拢了拢头发,望望远处,凄凉地说,即使江水洗不掉我的冤屈,至少也可以洗去我的苦难……

      她感到水流越来越凶猛,浪头已经打到腰部以上,有几次差点把她冲倒。死亡正在向她逼近,再向前走几步她就坚持不住了,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冲倒了,她的26岁的生命也就终结了。她再次停下来,向着江水哭了。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此刻在干什么,但她断定父母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此刻正在往江中间走,正在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怨恨他们,为什么要从政?为什么要参加国民党?但她此刻最想念的仍是他们,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谅了他们,反正非常想念他们。柳之风现在又在干什么呢?他还在盼我的信吧?或者他正在给我写信。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一身的细胞都是浪漫的,追起女人来简直比小伙子还疯狂,他如果看到我正在向江中心走去,一定会发疯的。

      一个浪头打来,几乎将她击倒。她稳了稳才勉强站住,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并不想死。但如果生命等于无尽的受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她太娇弱,承受不了生命的重负,她要回到上帝身边去了。她怜爱地抚摩着自己莹白如玉的胴体,真不舍得就这么毁灭了她,但她更不容忍别人玷污丑化这圣洁的美丽。与其瓦全,不如玉碎。她咬了咬牙,忍受着最后苦难,任随江水多么冰冷、浪头多么汹涌,都义无反顾向江心走去,她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下,苦难就永远结束了。她忽然向着天喊道,之风原谅我吧!喊过之后便向深处迈出了步子,却一脚踩进了一个低凹处,身子随即向前跌去,嘴里便呛了几口水。她两手下意识地扑打起水来,想要稳住脚跟,但一个浪头击来,把她击倒在水里了。突然她一脚踩虚,踉跄了一下,就被一个巨大的浪头裹进水里。正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有只手拉住了她,接着便感到又有只手掌从背后将她往岸边猛推,她不由自主地被推着往前移动,快到岸边时,她感到被人抱起快步走进了岸边的船蓬。

      在半昏迷中,她被轻轻放在草垫子上。躺了一会儿后,她终于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天和柳之风做*的船蓬里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自己面前,焦虑地望着自己,在少年背后还有一个船工模样的强壮男人。少年见她睁开了眼睛就高兴地说,她醒来了没事了!船工说,我给你说她没事你还不相信!白玫这时已完全清醒过来,就警惕地说,你们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你们想干什么?少年说,你那么年轻美丽为什么要自杀?你知道吗如果我们再晚一会你就没命了!她哽咽地说,如果你们晚来一会儿我就已经在上帝面前了,你们真不该救我!少年说你这么年轻美丽,爱你的人那么多,你要是悄悄死了会让多少人难过伤心呀!听到这话,白玫捂住脸哭起来。少年掏出了一张潮湿的手帕递给白玫,白玫没有接就用手揩了揩泪水。

      借着微弱的灯光,白玫看清了少年的面孔,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她被那目光望得有些发烧,便羞涩地垂下睫毛,瞬间她突然发觉这张面孔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过了一会,便想起他不是那个每天早上在江边画写生的孩子吗?就惊讶地问道,你不是那个画写生的孩子吗,怎么会在这里?少年说我是为了创作一幅长江上的拉牵夫、体验船工的生活才到江边来的,谁知刚画完一幅他的肖像正要回家,一出来就发现江中有个人影,我们两人就跑过去了。面对这位少年,白玫有种羞愧的感觉,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便撑起身子说,不管怎样我都得谢谢你们,我该回去了。说完就要往外走。少年连忙背起画夹扶着她一同走出了船蓬。出了船蓬,白玫就说我已经没什么了,你就别管我了快回家去吧!少年说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家吧,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万一你发烧病倒了我还可以照顾你嘛。白玫说你的衣服不是也湿透了吗,你还是快回家吧,别叫你爸妈在家担心!少年说我是男子汉不怕风雨,你不同,你是一朵花,怎能经得起风吹雨打呢!白玫被说得局促不安耳根发烧,只好让他把自己送到大街上才分手……

      一个多星期后,白玫收到了柳之风的回信。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信带回家才撕开信封,只见上面写道:

      玫玫,自从离开你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虽不算长,但你带给我的快乐使我终生难忘。我一直盼望着能与你结合,建立起我们共同的小家,但没想到你会突然写来这封信要和我中断关系,是不是你又有了新的追求者?只是不知道这位幸运儿到底是谁?如果能够的话,我一定约他决斗……

      白玫读完信后,委屈和痛苦像洪水般一起涌来,眼泪流了整整一夜。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柳之风解释。在将要天亮的时候,她想清楚了,决定从此不再给他回信,什么也不解释。她坚信,他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切的。

      白玫一到教具室,主任又找她谈话动员她做裸体模特儿。主任说,现在学院很缺裸体女模特儿,但是并不缺着衣模特儿,本科几个班安排的人体写生课快要上不下去了,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做裸体模特儿,替学院分忧,也算是帮我一个忙。白玫想也不想便说,既然学校急需人体模特儿,我只好答应你了。主任听她这么一说,高兴得连连说,谢谢谢谢,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不然我还真不好办!说着他就拿出了一分合同书,要白玫在上面签了字。

      八个月以后,柳之风回校了。但就在他回校之前半个月,一位苏联油画家来华办研究班,到华艺美术学院进行了几天学术访问。当时美院师生对苏联油画都崇拜得五体投地,免不了要请苏联画家现场示范。为了保证艺术效果,学院安排白玫为这次学术交流做人体模特儿。苏联画家看到白玫时,当场竖起大母指连连称赞道,美丽的天使,美丽的天使!画完以后,他就提出要带白玫到他的油画研究班去做一段时间模特儿,学院虽然不愿意借人,但迫于上级的压力和维护中苏友谊需要,只好同意了。就这样,她又被借调到远在北京的油画研究班做模特儿。这一去,半年以后她都没有回来,苏联专家不同意放她走。

      19

      那晚在大街上和白玫分手后,柳宾又远远跟踪着她,生怕她又半路上返回江边寻死。直到跟着她走过几条街道,最后看着她走进一座院子,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柳宾鬼使神差又来到江边,来到救起白玫的江边和船棚,船棚里的人已经走了,他便沿着江边来回走了一会,之后,他又沿着昨晚送她回家的路线,寻到了她进去的那所院子,在那院子门口观察了好久,也不见什么动静,才慢慢走回家去。

      一个多星期中,他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去那院子门前蹲守一阵,渴望能见到白玫的身影,却都是失望而归。他有些不安了。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看见满脸泪痕的白玫,一睁开眼她又不见了。白玫主宰了他的梦,白玫勾走了他的魂,他整天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这个15岁的少年也失眠了。他想白玫会不会在自己家里上吊自杀呢?这是完全可能的。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到最后甚至肯定她已经上吊自杀了,便想象自己是怎样从绳索上取下她,怎样抱着她伤心地哭,而就在下葬前他深情地吻她时,白玫就像白雪公主一样居然被他的爱情唤醒了。这种梦幻天天煎熬着他。

      那天一早,柳宾来到江边写生,刚刚打开画架,奇迹发生了。他突然看见白玫小跑着向他奔来,就像在梦里一样。她的面色显得很苍白,眼圈周围似乎还有些发青,但不管怎样她出现了,还是让柳宾松了一口气。他很想上前招呼白玫,但又怕她看出自己的心事,让她觉得自己动机可疑,就故意装做没看见她的样子专心画画。白玫早已发现了他,就跑到他面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了他一声。柳宾假装很吃惊的样子回道,是你啊,你来锻炼身体吗?白玫说,从小养成的习惯,一天不练功就浑身难受。柳宾说,你的体型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吧!白玫就笑了笑。

      白玫练完了功,又走到柳宾身边看他画画,过了一会后她说,那天晚上我摔到江里去了,多亏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柳宾说道,我叫列宾。白玫一惊,哦,你叫列宾,和俄罗斯大画家同名啊?柳宾说,你叫什么名字呀?白玫迟疑了一下说,我叫白玫,以后你就叫我姐吧。柳宾当时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白玫说,今后打算考美术学院吗?柳宾说打算考。白玫说好好画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给姐说,姐会帮助你。柳宾说谢谢姐,我也希望姐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想开些,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爱你的弟弟。眼前这个少年能说出这样的话,是白玫没有想到的,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就说姐谢谢你!便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这以后他们就天天早上在江边见面,柳宾画画白玫练功。柳宾能每天见到白玫心情别提有多舒畅了,画起画来也特别顺手。白玫的气色已渐渐好转,脸颊和嘴唇又现出了动人的红润。有一天白玫对柳宾说,小宾,今晚姐请你吃饭。柳宾问道姐为什么请我吃饭呀?白玫就说,姐马上要出差外地,这一走可能要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柳宾就说那我要在姐姐家里吃饭。白玫有些为难地说姐的手艺不行,咱们还是在饭馆吃罢。但柳宾坚持要吃姐姐亲手做的饭,白玫没办法只好在家里办招待。白玫的住处还是柳之风替她租的那套房子,平时她从不带人到这里来,只有柳之风知道这个地方。当时在房间布置时挂了好几幅柳之风送给她的画,除了静物和风景之外,还有两幅白玫的裸体素描。为了接待这位弟弟,白玫只在墙上保留了静物和风景以及一幅身着旗袍弹琵琶的油画肖像,而将两幅裸体素描从墙上取下来收藏好。接下来便做了两个菜,又到饭馆端了两个菜,买了一瓶葡萄酒,这在五十年代也就算顶不错了。家宴准备完毕,只等柳宾来了。

      下午放学后,柳宾便径直来到白玫这里。一看到有那么多好吃的菜,柳宾高兴得叫了起来,伸手就抓起了一块鸡肉吃起来。白玫把他的手抓过来给他边洗边说,个子都有姐姐高了,还那么不讲卫生!柳宾感觉着自己的手被白玫攥得很舒服,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就像一团棉花,真想让她永远这么攥着。

      吃饭的时候,白玫一边温情脉脉地看着他,一边不断给他拈菜,还给他倒了小半杯葡萄酒,让他吃得特别高兴。柳宾一边吃饭一边看墙上那幅白玫弹琵琶的肖像画,一眼便认出了是柳之风画的,就指着画说,爸真是把你画得活灵活现,你的气质好优雅好高贵哦!白玫有些吃惊地问,你说这画是你爸爸画的,你爸爸是谁?柳宾说我爸爸是柳之风啊,难道不是他画的吗?白玫惊讶地说,原来你是柳之风的儿子!柳宾喝了一口酒反问道不像吗?白玫有些慌乱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说你叫列宾?柳宾说,列宾是我的偶像,我要做中国的列宾,所以就自称列宾了。白玫这下全明白了。她立刻想起了林文娟交给她的信,这封言辞刻薄恶毒的信会是眼前这个阳光少年写的吗,她有些不能相信,但是白纸黑字信上明明落着柳宾的名字,不是他又能是谁呢?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少年竟是那个给她带来极大伤害的人。她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心神的慌乱却难以掩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冻结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强作没事的样子说道,吃完了饭,你还是早些回家吧,别叫你妈等久了。柳宾说这么快姐就要赶我走啊?白玫淡淡地说,等会儿我有事要出去一下。柳宾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小心试探着问姐怎么生气了?看到眼前这个少年怯生生的样子,白玫突然觉得他绝不会写出那样恶毒的信,一定是他妈妈假借他的名义代写的,弄不好他还不知道信的内容呢,就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你以前是不是给姐姐写过信?柳宾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嗫嚅道写过……白玫没想到那信还真是他写的,脸上骤然间起了冰霜。柳宾见白玫脸色不对,就急急地解释道,姐,你别生气,其实……白玫强忍住怒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我真有事马上要出去一下你也快点吃完就回家罢!柳宾愣愣地看着白玫,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张着口似乎还想解释,但白玫已经独自进了卧室,接着就把门从里面关上了。柳宾不知道怎么回事,勉强吃了点饭就放下了碗。临走他对着卧室喊了声,姐姐,我走了!白玫应声便出来了,柳宾看她眼睛红红的,也不敢多问,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等柳宾一出屋子,白玫就将门关上,扑到桌上痛哭起来……

      第二天白玫就走了,半年以后白玫也没有回来。后来就听说白玫给苏联专家当模特儿去了,不会再回来了。柳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他的梦还照旧被白玫占据着,没有一夜不梦到白玫。

      接下来的事情让柳宾越来越恼火,父亲柳之风已经成了学校的头号右派分子,被省市报刊点名批判不说,还撤去了一大堆虚虚实实的职务,工资连降三级。虽然保留了教授头衔,但是剥夺了他教学的资格,被下放到公社监督劳动改造。而母亲竟然在这种时候向父亲提出了离婚。柳宾对母亲的做法坚决反对,他跟母亲又吵又闹,说她没有良心落井下石。林文娟却说,要说不讲良心,是你爸爸不讲良心在先,两年前他就为了那个白玫不惜抛弃我们娘俩提出和我离婚,我现在只不过是成全他们而已。柳宾说那你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和他离婚呀!林文娟生气道,妈一个女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受了多少罪,他在法国享够了福,回国后还另寻新欢,他作为父亲给咱带来了什么,只有一顶右派的帽子!这顶帽子虽然戴在他头上,但也压在咱娘俩的身上,你以后长大就知道它的分量了。现在不跟他离婚以后对你前途的影响更大,妈的苦心你不知道,反而为他说话,你诚心要气死妈呀!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

      初中毕业时,柳宾原本打算考美术学院附中,林文娟说你爸刚刚被划为右派,你就是考进去也被人另眼看待,何况现在招生要看家庭出身,能不能考上都难说,我看你还是先读普高,等三年以后再说罢。就在儿子上高中不久,林文娟和文化局的局长范雄结了婚。

      20

      岁月会磨去一切。随着时间的增长,柳宾记忆里白玫的影子也在一天天淡去。

      高二那年,经妈妈多方活动,柳宾转到了一所好点的学校。但由于他数理化基础较差,被留了一级。坐在他旁边位置上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女孩儿,男同学们都爱叫她校花。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又是留级生,柳宾很自卑,很拘谨。女孩看出他的心思,鼓励他说不要害怕,同学们很好相处,不会歧视你的,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跟我说。她名叫韩欣,柳宾在新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女同学。韩欣是那种能让男孩的呼吸变得平和,给人一种温暖、舒服、安全,让人感到亲近的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很好,长得又漂亮,因此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柳宾习惯了每天看着她的侧影或背影,心中有了一种安定的感觉。他喜欢上了她,但是他从未想过告诉他。他只想默默地关注着她,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因为他想以韩欣的优秀是不会喜欢他这样出身不好成绩很差的同学的。韩欣对他也很关心,柳宾想,她只是把自己当成需要扶贫的差生看待。他喜欢她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媚,饱含感情,仿佛可以透视人的心,当柳宾偶尔和她对视,他的心就会猛烈地跳动。每天,她总是习惯性地帮柳宾收拾好乱七八糟的课桌;有别人说他坏话,韩欣总是站出来辩护,叫他别听。

      那时柳宾刚到一个陌生的学校,平时安安静静,不喜欢说话,也没有像在原来学校里那样上课时偷着画画了。开始,韩欣不知道他喜欢画画,还是有一次校学生会要选拔美术作品参加全省中学生美术作品比赛,学生会主席找到他,要他代表学校出两幅画,韩欣才知道身边这位新同学原来是个画家。从此她的话便多起来,有问不完的问题。你以后打算考美术学院吗?你画过裸体画吗?等等,永远问不完的问题。在韩欣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柳宾感到非常满足。他对韩欣也渐渐不那么拘束了,开始和她开一些玩笑,偶尔搞一些有趣的小恶作剧。

      韩欣有时会突然发现文具盒里有一只蜻蜓或蝴蝶,一拉抽屉飕地飞出一只麻雀……韩欣总是对他的这些伎俩故做吃惊地笑闹一番,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他将一只肉嘟嘟的青虫放到韩欣的抽屉里,韩欣一拉抽屉,吓得惊叫起来,眼泪就扑簌簌地跟着脸庞滑下来。柳宾没想到会惹得她这样,连忙去把那只青虫抓过来扔到窗外去了。接下来柳宾便向她道歉,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看也没看他一眼。第二天,韩欣发现抽屉里有一个漂亮的小纸盒,就疑惑地盯了他一眼,以为他又搞了什么鬼把戏。柳宾什么也不说,只望着她笑。韩欣打开小盒一看原来里面放着一朵玫瑰花。韩欣的脸唰地红了起来,接着就将小盒子飞快塞进书包。柳宾疑惑地朝她看看,她却故作正经地埋头看书。上课时柳宾递了个条子过去,上面写道:还生气吗?韩欣接着便回了个条子:生气!柳宾又回个条子:别生气了嘛!韩欣回道:就生气!柳宾又递了个条子过去:看见你生气我心里就难过。韩欣回道:我看你一点也不难过。柳宾就回过去:要怎样你才能笑一笑?韩欣侧过脸对他看了看,又递个条子:你画张漫画,如果能逗笑我就原谅你。柳宾就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画了幅猪八戒背媳妇的漫画递了过去,韩欣一看就笑了起来,柳宾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这件事过后,一切如常,表面上看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们自己都感觉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悄悄萌动,他们渴望看到对方的眼光又都回避着对方的眼光,在同学面前他们规规矩矩很少开玩笑,但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热辣辣地注视对方,抓住对方的手握一会儿,匆匆说几句温存的话。放学后,他们装得像陌路人一样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就背起书包走了,但出了学校只一会,便跑到学校附近荒山坡的黄桷树下会面。他们肩靠肩坐着,默默地注视着远方的江流,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静静地品尝着初恋的温馨。

      有一天,他们在树下坐了很久,天黑了都没有感觉,直到江面上的行船亮起了灯火他们才想起该回家了。这时,柳宾揽着韩欣的腰将她轻轻搀起来,韩欣顺势扑到了柳宾怀里。他们拥抱了一会后,韩欣仰起脸来,火辣辣地望着柳宾,那眼神里充满一种渴望。柳宾俯视着怀里的姑娘,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他犹豫了一会,便小心托起韩欣的脸吻了起来。韩欣一下子吊住了柳宾的颈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嘴唇迎上去,用力地紧贴着柳宾的嘴唇,贪婪地吸吮着,发出很响的声音。

      这是他们的初吻。他们在品尝到接吻的滋味后,两人就经常最早上学进教室,趁着没人匆匆地吻一下。下午放学后,急急地赶往老地方,见面后的第一件事也是久久地抱吻。有时吻得热血沸腾,他们甚至萌生了偷尝禁果的冲动,但终于因为害怕还是忍下去了。

      从韩欣的谈话中柳宾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出生在河北,还有一个妹妹,父亲叫韩四孩是一个老革命,南下来到这座城市,听说在这里当了干部。1951年,妈妈带着我们姐妹倆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城市寻父,但这个城市那么大,我们找了一年多也没能找到。有一天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捡破烂时,一不注意妹妹就走失了。说到这里,韩欣的眼圈红了,妹妹当时才五岁,妈妈为这事,差点疯了,我们找了一年多也没打听到妹妹的下落。为了继续寻找妹妹,妈妈不愿意再回老家,我们就在这里落了脚。后来,母亲在一家街道工厂里找了份工作,靠每月二十多元的工资维持两人的生活。

      柳宾说,你妹妹都丢失九年多了,样子肯定也长变了,就是从你面前走过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了,只有看你妹妹身上有什么记号没有?韩欣想了想说,妈妈说,她的后腰上长有一块心形的胎记。但是平时都穿着衣服,谁能发现啊?柳宾说,这还真难,只有登报试试。如果你妹妹看到报纸,肯定会主动来找你们,说不定还能顺便把你爸爸找到!韩欣叹口气说,这个办法倒可以试试,如果妹妹还在人世,她肯定会找回来的,但估计父亲早把我们母女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肯定是在有意躲我们,不然怎么会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呢?柳宾听了后非常同情韩欣,悄悄地从家里要钱来接济韩欣。韩欣很自尊,她从不收柳宾的一分钱。

      高中里的那些事情,既让人怀念又让人伤感。两年时光很快过去,他们最不愿又最急切地迎来了高中毕业。

      高考结束那天,他请韩欣看了场电影。当看到最崇拜的女明星在银幕上的大特写时,柳宾的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白玫的镜头。有些东西我们刻意去记却记不住,写在纸张上,纸张会在风雨中销蚀;刻在石碑上,石碑则会随岁月风化。有些面孔我们想忘却忘不掉,仿佛烙在心里,像一盘VCD光盘丢失在纷乱的书柜里,不知哪一天它就会突然在记忆里播放。白玫是美丽高贵的,但却是那么虚无飘渺,像电影里美女明星的镜头一晃而过,让人可望而不可即。韩欣不在梦般的银幕上,她就实实在在坐在自己身边。柳宾抓住韩欣的手,把她紧紧握在手里,直到电影放完也没有松开。

      高考结果有点出人意料之外,各科成绩都好的韩欣落榜了,数理化成绩很差的柳宾却考上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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