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经常从澳洲回上海住上几个月。在沪期间频繁地与昔日的历届学生相聚。现在他(她)们最小的年龄是五十八岁,在各自家里差不多都是祖辈级的身份。极大多数学生离校后在2006年得以重聚,分别长达三十年之久。尽管如此,重新见面后非但热情依旧,而且大大升温,这些祖辈级“青年朋友"的肢体语言又重新回到了以前那样的纯真无邪,即使我女儿一旁看在眼里,也为之感动。有人羡慕地说这便是你们过去做老师的回报。听到这样的赞美自己也非常激动。再一想,"回报"之说听上去有些不太顺耳,似欠妥贴。我认为不宜说成"回报",倒是视作为一种"缘分"。尤其是我们师生都经过文化大革命的磨难,自然而然地会加倍珍惜这种"缘分",几十年后的再相逢看作成"再生缘"。
    我们通常说投资需要回报,而且企求高回报率,这种想法合情合理。一个教师如果在他过去的职业生涯中尽了自己的努力为学生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那是基于教师的责任和本分。学生如果说要回报的话,应该是国家、社会和家长 ,而教师只不过是受国家的委托和家长的托付的载体 。 
    教师和学生之间的感情发展从来是双向的,是在较长的教学过程中潜移默化日积月累而形成的。文革十年,当时学生们本能地体察到教师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受到政治上的歧视和其他种种不公正的对待。他们的良知倾向于同情教师,尽管这种意识不太清晣有些朦胧,但真诚可信。离别后,过去的那一段师生关系的经历深深地埋在师生各自的心底里,一旦遇上机缘便自然而然催化成缘分——师生阔别后的重聚。我理解为厚积薄发,有它深厚的感情基础。因为经过几十年的生活磨砺,凭藉在这么长的时空中积累的社会阅历和生活经验,他们便能理性地滤清过去一段特殊生活经历中的是是非非,从而加倍珍惜这一份沉淀下来不寻常的师生之谊。这种师生情谊是超越物质穿越时空的心灵交流,是人生的一份宝贵精神财富。
    师生久违后的重逢,是偶然性中的必然性。
    有道是无缘求不来,有缘推不开。二十一年前,与分别了将近二十年的两位学生偶然相遇。一位名"璇",另一位名"璞"。"璇",意为美玉;"璞",意为尚未雕琢的玉。足见她们的家长当初取名颇具匠心,对女儿寄予厚望。她们俩禀赋颖悟,思路敏捷,勤奋好学,成绩优异。囿于正值文化大革命巅峄期,苦无机会发展深造。可称之为人才埋没,良玉未剖于文化废墟之中。文革后,久旱逢甘霖,她们潛心学习,百尺竿头,终于成为高校教学骨干,高级知识分子队伍中的中坚,分别执教于上海音乐学院和东华大学。
    春风化雨,璇,破土而出,光风霁月;璞,精雕成玉,晶莹剔透。璇无疵,璞无瑕,名副其实。我,曾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阔别多年,有生之年能见到文化断层中绽放出来的奇葩,怎不让人激动!
    更可喜的就是在那次巧遇的环节上这一条师生友谊链年年延伸并延续至今。它鄙夷功利,蔑视浮躁。在人际关系已被扭曲的当今社会里,它依旧保持着原来朴实诚信的本质属性。
    漫长人生是一条单行道,生活不能回头,旧事不能复制。这就让人联想到社会上热衷于老同学、老同事、老邻居、老朋友聚会的缘由,这一怀旧的情结最主要的恐怕就是人们一直在依恋着过去精神家园里一份朴实的真情,而这些精神珍品几乎都已被当前的精神雾霾所覆盖,寥若晨星,所以更见珍贵。
    最为特殊的便是2007年4月将近三百人的七五届师生生日会,他们都是五十岁,硬把我八十岁老头拖到上海一齐庆祝。这么大型的一万五千多岁的生日会好不热闹,可说是一个创举,它提供了空前大团结的理想平台。说到底,这便是缘分。源于师生过去的"本分";借助于生日的机遇,是三十多年来沉淀下来情谊,是情谊积累量变的体现。面对三百位笑容灿烂的脸厐,面对一米五十多长的生日大蛋糕,我和学生代表一齐吹腊烛切蛋糕,全场一片沸腾,师生的友谊得到又一次的升华。
      “从怀旧中
                 寻觅真情的源泉,
        在交流中
                 传递友谊的讯息。”
    以上是他们要我为那次生日会所作的题字。这一幌又是十年,风风雨雨,岁月多多少少增添了我们脸上的皱纹,春春秋秋厚厚实实地加深了我们师生的情谊,同时它针针线线密密缝缝地修补并抚平了我们脑海里曾有起起伏伏的皱纹。
    闲时,清茶一杯,每当独自观看那张三百人生日会的录像碟片,似乎又产生重新回到了学校讲台上那种平实的感觉,确确实实是一种平和美好的享受。  

　　上海老头　　于2016.12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