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雁阵南飞的季节了，那声声滴血的泣鸣给萧杀的秋天带来最后的守望，感动着情绪第一个驿站。走出屋外，情绪伴着落叶的波动心里还装着昨天，秀兰很怀念也很珍惜和春英的一路相伴走过的日子。她喜欢把那些欢乐的日子在茶余饭后拿出来和春英聚在一起咀嚼。聊天嬉笑侃大山，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幸亏有春英这个好邻居，有她像亲人一样的呵护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和成就，能办起这个手工刺绣加工业也幸亏了春英的点拨，秀兰感激春英，也很怀念和春英在一起的曾经困苦却欢乐的时光。
　　看着今日刺绣加工厂日渐发达并走上正轨，看着村里的姐妹们都有活干都能拿到自己的工资，日子过得和城里人一样温馨舒服，心里真是高兴。作为手工刺绣的带头人，秀兰心里波涛翻滚，哪能忘啊，那些困苦的时光，那些年贫困的日子和自己的辛酸。
　　回忆有些沉重，有些无法言喻的感受和别样滋味，犹如梦幻一般的酸涩和茫然。那些旧事怎能忘呢？

　　 一

　　乡村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一幅农村丰富的画卷，一副乡下人的真实经历。乡村人的生活经历，没有华彩的美丽景致，但能让你看到丰富的人性一面，看到丰富的道德观念，以及矛盾纠葛，最后能暗暗地从归于好的，总是身边的小事 和左邻右舍。
　　榆树槐树相应环绕的村庄很安静，这个村庄很古朴，地址偏僻，位于黄河下游，曾经是个没人注意的小乡村。这里曾经与外面的‘现代’隔绝，思想还有些落后，人们过着简朴自给自足的日子。没有纠缠也没有过大的奢望和欲望。在属于自己的贫瘠黄土地上收获着欢喜和凄凉。那河岸上的风车是静止的，那些苍凉的泥土屋是炽热的，乡间的土路总是混合着泥土，牛，羊，鸡鸭的粪味。年轻一些的劳动力依旧出门打工挣钱，村上只剩下出不去门的男劳力或者一些做买卖开小店的，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妇女领着孩子老人过日子打点家务。
　　村上的女人都是吃苦耐劳勤俭能干的妇女，都比着赛的往前奔，比着赛地翻盖新房，储蓄存款，比着赛地看谁家过得好，都不愿落在后面。每个女人都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支撑着一个温馨的小家，所有的大小事务都是自己包揽全部当家，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没有怨言。女人们也是这个家的总当家人。可就是脸黑，每天辛苦劳作，又没时间打扮自己，也都不喜欢太洋气，个个女人的脸都被日头和田野的风吹嗮黝黑，就是进城赶集让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哪里的乡下女人。
　　秀兰和春英是多年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很好，男人都出门挣钱，她俩有什么干不了的活就联手一起干，有些好吃的也互相窜换着吃，有什么为难遭灾的总是互相帮忙互相关照。
　　秀兰记得和春英相识，那是一个冬天，她俩在改革开放的头几年一起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村，做了邻居，住在一个胡同并且是斜对门。秀兰是湖南来的，身材不高长相俊秀，梳着羊角辫子，一脸的稚气。嫁了一个比她大十六岁的男人。春英是东北来的嫁了一个比她小两岁的丈夫。秀兰比春英小三岁就喊她姐姐，因为她们都是外地来的没有亲人，所以就像亲姐妹一样来往着。那时的村里人都喊她俩是外来妹。
　　在八十年代里，这里还很贫困，几乎是与外面的繁荣发展隔绝滴。这里虽然也土地承包了，可是人多地少土地贫瘠，不能灌溉只能靠天吃饭，粮食收获很少。只种一些山芋高粱，棒子和棉花，几乎家家都不够吃。尤其一到春天便是家家断粮的时候，只能吃着野菜参和地瓜面子的黑窝窝，喝着野菜汤，弄得村里人人脸上都是黄巴巴的菜色。
　　那年月，都是家家矮矮的泥土房，斑驳的墙皮丑陋的样子一排排簇拥着挤占着，隐没在榆树槐树梧桐树的阴影中。远远地只要看到一片树影就知道是一个小村存在着，喘息着，默默地活着。
　　这里常年干旱，一到春天风多的时候便黄土飞扬让人睁不开眼。既没有电灯也没有柏油路，更没有钱花。可村里多的是数不清说不上媳妇的单身汉俊小伙和满街闲逛的鸡鸭狗鹅。那时喂的牲灵都不圈养，在外跑着能找点食吃。因为贫穷，很多说不上媳妇的劳力们就东借西凑地花钱买女人，那些被拐来买卖的妇女几乎含概了每一个省市，所以就滋生了人贩子，那时的法律也不健全，人贩子每个村都有一两个。愚昧的人们都觉得这些赚黑心钱的人贩子在做好事，要不是他们的倒卖妇女这村里的光棍汉子还不多了去？所以很多弟兄多的愿意花这个冤枉钱，有个媳妇传宗接代就是荣光。就有很多不同口音的外地女人被买来骗来，做了这里的婆娘。这里很少有人都喊这些妇女名字，都是谁谁家的，比如张三家的，李四家的，王二麻子家的等等，很多女人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名氏了。
　　秀兰就是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被人贩子拐来的卖给了这里比她大很多的一个男人。秀兰长得俊俏，那年她才十八岁，正是懵懂的青春期，不知道外面是这样的肮脏龌龊和险恶。秀兰家是湖南山区的日子更贫穷，十八岁那年就跟着别人出来在一家窑厂打工，看上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并被那个小伙子的甜言蜜语迷惑哄骗，跟他来到他的其实很贫穷的家。秀兰穿的很破旧，那个男孩并没给她买过衣服却因为喜欢他在这个冬天来到了偏僻的遥远小村。可是命苦的她并不知道那个男孩有女人，而且是个当了父亲的骗子。更可悲的是那个面善心狠的男人因惧怕老婆的威力竟转手把她卖给了邻村的比她大十六岁的小个子男人，两千块钱啊，在那时可是个天文数字。
　　那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寒冷，经不起秀兰的整日以泪洗面，外面寒风呼嚎，几天就下一回雪，整个小村都是白皑皑的特别空旷。
　　春英就是秀兰的邻居，她的命运比秀兰的命好多了，她是经人介绍谈的对象，虽然男人很木讷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男人很疼她关心她，而且年纪相当除了贫穷没有什么缺憾和惋惜，心安理得地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尽管日子很贫困却也不乏其乐融融，温馨熨帖。
　　春英和秀兰住一个胡同斜对门，春英为人善良诚恳，也很同情秀兰的处境，就经常找她玩，每次聊天秀兰都会落泪，都会羡慕春英的日子和自由。秀兰喜欢和她玩，也喜欢春英的直率和单纯，很能说得来，在一起很是蛮开心。可是当时的秀兰并不自由，不能经常出来，也不能随便外出串门玩耍，偶尔出门也是她那裹着小脚穿着搭档棉裤和对襟大棉袄的婆婆在后面紧紧跟着，婆婆并无恶意，只是怕怕秀兰逃跑溜掉，怕到手的鸭子插翅飞了。
　　秀兰的婆婆也曾反对秀兰和春英在一起玩，总怕春英和秀兰说什么再把秀兰拐跑，有事没事的就用白眼瞪春英。春英明知道秀兰婆婆的用意，却故意和秀兰来往，故意气秀兰的婆婆。她和秀兰都不喜欢她婆婆，背后喊她老妈妈，老妖婆。秀兰的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灯，有时会指着光秃秃的槐树干上的黑喜鹊骂娘：“你它娘的山蚂蚱子，整日偷偷唧唧唧唧，不是什么好鸟。”每到这时春英和秀兰就特开心，在一起时就偷偷滴笑，反正老太婆不敢当面骂就是了。秀兰的婆婆穿着大襟棉袄大腰棉裤裹着裤腿露出一双小脚，特像过去的地主婆妖里妖气的可爱着，防备着，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着。
　　其实秀兰刚来的时候，不吃不喝寻死觅活地闹腾了好几天，也不许男人碰她一根汗毛。小个子男人对她很害怕，事事依着她，并每天给她做好吃的，那时白面特稀罕，可秀兰的男人总是想方设法单独给她做一碗面条，再嗑一个家鸡蛋，每晚如此。但秀兰就是不买男人都帐，依旧不理他。那年冬天冷的出奇，滴水成冰。男人就给她灌一个热水袋暖脚，并在泥土房里点上一个煤球炉子。秀兰的婆婆也把以前自己纺线织的最好看的花布拿出来给秀秀做衣服，一家人百依百顺地照顾秀兰。也许是他们的善良和用心感动了秀兰，也许是因为远离家乡缺少关爱而感到了温暖吧，总之秀兰相信了命运，无可挽回的命运。秀兰终于接纳了那个男人，并把自己的身子奉献给了那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小个子男人。秀兰每次和春英玩时就会伤感无奈地总说：“这是命，我认了。”春英也劝她，在哪里都是过，有个好男人心疼就行了。秀兰的心酸酸的，说春英，幸亏还有你这个邻居，要不然真的过不下去。春英也对秀兰说，放心，以后咱俩就是亲姐妹，有啥事咱一起扛着。秀兰的心稳定下来，安心地在这里过日子了。秀兰的男人高兴，婆婆也高兴了，对春英也好多了。

　　 二

　　这个小村虽然地处偏僻，人们的思想落后愚昧，但乡风淳朴人们心地善良热情，一家有事家家都来帮忙。这里家族风气很重，一家有重要的事就请这里辈分最高的族长出面当家主持。这里一个村也就一两个姓，同一个姓氏在一起居住。春英和秀兰的男人都姓郭，属于一个家族，就是已经出五服了，不近了。所以他们这个村姓郭的很多，就叫郭家集。
　　那时候，也许是因为没有电灯的缘故，每天晚上都早早地喝汤，这里的人管晚饭叫喝汤，据说是以前粮食更不够吃时晚上不干活了就不吃干粮，只喝点汤充饥所以就叫晚饭为喝汤，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管晚饭叫喝汤。见面的头一句就问“喝汤了吗？”“喝了。”人们有个习惯每吃晚饭时都把碗端出来在胡同吃，那碗都特别大像个小盆，有的蹲着有的拿个马扎坐着吃特别热闹，拉着呱唠着嗑谁谁家的来了媳妇谁谁家的刚买来就跑了等等的家长里短的饶有兴趣闲侃着，这也许是人们消磨时光的唯一办法和乐趣吧。
　　时间久了，秀兰的婆婆渐渐的不盯着她了，知道她安心过日子了，知道秀兰不会跑了，所以放松了对秀兰的看管。晚饭秀兰也端着碗出来吃，春英便和秀兰蹭在一起边吃边聊，偶有好吃的就换着吃，在人多的时候她们从不说自己的事，也怕猜疑什么。春英教秀兰做棉袄棉裤，秀兰教春英纳绣花鞋垫，她们在一起有事互相帮助，日子倒也充实快乐。
　　看着秀兰这样安心地过日子，秀兰的男人对秀兰更加呵护了，变着法的给秀兰弄好吃的，秀兰就偷偷地给春英送去一点。秀兰不流泪了，她对春英说：“以前她喜欢的那个男人长相好嘴又甜可心眼不好，竟舍得将她卖掉，黑心的！今天这个男人虽然大些个子矮些但心疼她爱护她对她实心实意，这都是命，俺也不想再折腾了，就这样凑合过吧，我又跑不了。”其实秀兰心里酸酸的，春英哪能不知道？有时也陪着秀秀酸酸的难过一阵子。
　　转眼到了春天，人们都开始干活了，这里有一个小砖厂，男人都去干活，拿个坯模子自己扣土坯，一块土坯窑主给二分钱。要是妇女帮忙加上起早贪黑能扣六七千块土坯，每天就能有十几元的收入。春英是个勤快人每天都帮丈夫去干活，不久脸就嗮得黑黑的，和当地的妇女一个模样了。秀兰的男人不舍得让秀兰干活，只让她在家做饭洗衣服就行。秀兰养得又白又胖每天在街上溜达玩，可她的婆婆看不上了，有事没事地指鸡骂狗地叫嚷着：“你个没爹的憨鸡憨狗，光吃食不看家，到处瞎逛啥？”有时秀兰不言语，有时也和婆婆对着干：“死老婆子叫唤啥？看不顺眼俺走。”每到这时候婆婆就不吱声了蔫了，她还真怕秀兰走了，到时那两千块钱打了水漂不说，儿子上哪里去说媳妇啊？
　　秀兰的男人弟兄四个，他是最小的，上了年纪的老娘就跟着他过。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每挣来钱都交给老娘管着。有一天秀兰管婆婆要三块钱想赶集婆婆没给，秀兰憋气觉得活得窝囊，三说两说就和婆婆吵了起来，秀秀人小但挺精明，等男人回来就说：“你想和俺过日子就把挣来的钱交给俺管，要不然俺没心和你过，看你那老娘孬的很，看着俺跟看着贼似的，再说弟兄四个凭啥老太太跟着咱自己过？”男人说：“行，俺啥都听你的，以后挣钱交给你管，但别把咱老娘撵走就行。”就这样秀兰早早地当了家，婆婆没了大权又怕去别的儿子家受气，就只帮着秀秀做饭喂鸡鸭啥事也不管了。
　　这个小村偏僻些但却是邻村和西边的乡镇通往县城的一个必经之地，白天路上也很热闹，人来人往还有推小车担担的总有很多人经过。
　　不久来了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是很远的别村的人，在这里开了一个小饭馆，小伙子不但长相好人还能说会道有文化，所以生意也不错。一碗豆浆五分钱，一斤油条八毛钱，炒一盘小菜一块钱，过路的去县城的就不断有人吃，门口很是热闹。秀兰没事的时候就经常去那个小伙子饭馆玩，渐渐的就和小饭馆的老板混熟了，有时也给他帮帮忙提水端菜的。村里的人们都忙，加上不是自家的事谁也没留意什么，秀兰的婆婆也没留心什么，可是不久秀兰就不见了。
　　这可把秀兰的男人和家里人吓坏了，去看看秀兰经常玩耍的小饭馆也关了门，这才知道让那个小伙拐跑了。于是整个村庄炸了锅，人心慌慌，族长召集了所有郭姓族里男人连夜去找。她的丈夫也被派去找人了，可她多希望秀兰别回来，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人能陪着过一生多好啊。春英的心砰砰地跳着祈祷着担心着：秀兰远走高飞吧，千万别回来！
　　这一夜春英没睡着，心一直提着。真希望秀兰在外平平安安，别被抓回来。可是天刚刚放亮的时候秀兰还是被抓了回来，是他的男人和村民们用地板车把秀兰捆着拉回家。

        秀兰哭的和泪人似的，让人看了特难受，可她的妯娌们都七嘴八舌地数落着甚至骂她：“不要脸，浪妮子，让家里人丢脸，要不是你男人护着你俺几个把你撕巴了你信不？”这里的人愚昧兼顽固，要是恨一个人心特狠。春英去看了秀兰劝慰了一番陪着落泪难过了很久，大伙也都以为秀兰男人这一次会打她，可谁也没想到她男人当着很多人的面给秀兰跪下了：“秀兰，只要你不走，啥事咱都能过去，啥事也不提，你别哭坏了身子俺舍不得打你，俺还和以前一样对你好。”秀兰哭得更厉害了，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感激。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秀兰的婆婆经常喊春英去和秀兰说话唠嗑，不是怕秀兰难过，是怕秀兰再突然跑掉。春英也经常去看秀兰，每次去秀兰都喊她“姐姐”，并和她的感情越来越深。
　　春英和秀兰其实后来才知道，秀兰的男人不打她是因为以前他买过一个女人，就因为那女人偷跑没成被他和家人痛打了一顿，偷偷地喝了敌敌畏死了。那件事让秀兰的男人伤心后悔了好几年，所以秀兰的男人懂得看住一个人很难，可把她的心看住了人也就留下了，所以对秀兰更加疼爱。
　　日子就这样又恢复了平静，秀兰的男人加倍疼她宠她对她很好，秀兰也认命了再没想走过。春英也经常抽空和秀兰聊天打扑克，打扑克也是那时唯一的娱乐。春英每天依旧帮着丈夫干活忙忙碌碌，秀兰依旧闲着溜达玩，有时也会帮助男人干点活，但秀兰的男人就是不让秀兰干，心疼。秀兰的婆婆很节俭会过，每回秀兰洗完衣服的洗衣粉水婆婆再用一回，用手搓完再用棒槌在锤布石上使劲敲打，然后算罢。每回秀兰喝剩的半碗汤她也端来喝了，从不瞎东西，背后总嫌秀兰不会过日子，但她当着秀兰的面不敢说什么，因为老太太那几个儿子都不愿养她。
　　三月里吃榆钱四月里吃槐花，五月里新粮就收了，秀兰的邻居姐姐春英怀孕了，可秀兰还没有。这让秀兰的男人羡慕不已。后来春英发现秀兰似乎比以前更开心了，最近总有新衣服穿，而且吃的也好多了，就问秀兰哪来的钱，开始秀兰就是笑眯眯的不说，后来总说男人不让说，再后来还是偷偷地告诉了春英。原来秀兰男人不只是能干还会挣巧钱，每天晚上去河沟捞犸丕就是水蛭，把它嗮干了是很贵的药材，还有知了褪掉的皮也是药材都能卖钱的，所以秀兰就有了不断的零花钱，秀兰说春英咱是姐妹别人不告诉，那样咱就没地方挣钱了。春英也很感激秀兰，知道姐妹一场没白交往。后来春英的男人也去河沟捞犸丕，她也有了零花钱，她总觉得那时虽然很苦可和秀兰邻居一场姐妹不隔心。
　　又过了两年，村里有了电灯，春英的儿子会走了，可秀兰仍没有怀孕，急得秀兰婆婆总是有事没事的又在骂鸡：“你个憨鸡，吃好的穿好的就是不犯蛋，要你干啥？”秀兰也难过她男人也心急，男人毕竟三十多快奔四十了。又过了一年，日子好多了可秀兰还是没孩子，这回他们听了妇女主任的劝说去了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男人的病，秀兰哭了，回家后去邻居姐姐春英家对她述说委屈：“姐，俺的命咋这不好啊？俺以后可咋办啊？”春英也陪着难过，那段时光她总会陪着秀兰伤心落泪，是啊，这里家族风气很重，没孩子会被看不起，以后咋过啊？春英也知道秀兰的男人更难过，这种害羞的事又不能往外说。秀兰婆婆不知道内情，把怨气都撒在秀兰身上，还照样骂鸡骂狗骂秀兰，秀兰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可有出气的地方了：“母鸡再好公鸡软蛋也白瞎！再骂俺就和你没完，有本事给你儿子换胎，骂你儿子去！”
　　那一阵子秀兰的婆婆知道内情也蔫了，男人更蔫了，走路都低着头。作为邻居姐姐的春英看了也不是滋味，又没法安慰，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她又有了女儿。可当时已是九零年，计划生育特别紧，她和丈夫被抓进了学习班关了起来还罚了很多钱，那段时光是春英最难过的时光，幸亏了秀兰打里打外的照应。秀兰每天去送饭还帮着照顾孩子，跑前跑后很是辛苦，春英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总和儿子说长大了也养你秀秀姨，等她老了好好伺候她。
　　到九二年的时候村里修了公路，村民的交通好了一些特产也能往外走了，日子又好一些，还引来了黄河水，能灌溉浇地，地也不碱了打粮就多了，加上男人们都外出打工，不但粮食够吃还有了存款。秀兰的男人也知道外出打工挣钱了。他这个人很会投机取巧，总会挣来比别人多的钱。秀兰的日子也走向富裕，心里也更踏实了。春英看在眼里还真是羡慕不已。

　　  三

　　转眼又是一年梧桐花开，日子变好过了一些。秀兰竟然生了一个胖儿子，给一家人带来很多惊喜和快乐，男人高兴地合不上嘴，抱着儿子舍不得放手，又亲又蹦的满脸的鱼尾纹都开了，嘴里还嘟囊：“宝贝儿子，看爹以后咋给你挣钱花！哼，一定给你抓好多钱！让俺的宝贝儿子过好日子，一点委屈也不让你受，一定给你盖个咱郭家院里最好的房子！瞧好吧，哈哈。”男人高兴秀兰也高兴，秀兰总觉得做对了一件事。秀兰说想吃鸡婆婆就杀，想吃羊肉男人就去买。秀兰年迈的婆婆更是高兴万分，变着法的给秀兰做好吃的，逢人就说：“看见四儿有儿子了，俺就是死了也闭眼了。”秀兰看见他们高兴的样子也很自豪，心里想：这也算对得起四儿的那些好了，只希望以后男人对儿子好就行。
　　邻居大姐春英也经常过来帮着秀兰带孩子，心里酸酸的又明镜似的，但为秀兰终于当上娘而高兴。其实那孩子的长相一点都不像他爹，特像村里的那个小瓦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还是个双眼皮，小瓦匠虽不算高大却很俊俏帅气，爱开玩笑，在村里人缘特好，还是村里的信贷员，每家存款都送到他那里。春英和秀兰也是，每次存钱那个信贷员都把存折打好再送到各家。那个小木匠每次看到秀兰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家都和秀兰打诨开玩笑说：秀兰真能干，这样的好老婆让四儿娶着了。秀兰的婆婆每次看在眼里心里都醋味十足，嘟囔秀兰少和公家人来往，那人不正经。春英也劝说过，可秀兰总是说，自己有分寸。
　　但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春英看见了一切。那是去年夏天，特别热，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聒得耳朵嗡嗡直响。很多人都拿着大蒲扇穿着背心大裤衩去村边的河塘乘凉，那时家家还没有电风扇。春英本来也想领孩子去的，只是那天她炸了山芋丸子，放了糖很甜，秀兰就爱吃她做的山芋丸子，所以她想给秀兰送去，再邀她一起去河边凉快聊天。
　　那时秀兰家还是土房，矮矮的侳在一棵老槐树下，已是残破不堪，有一个半米宽的木头小窗户糊着花纸上面还贴着秀秀自己剪的窗花，只是已经剥落了色彩。房檐上长满了荒草，窗户旁边间还放着一个柳条编的粮食囤，在那歪歪斜斜的快倾倒，里面并没存储麦子，是个空的。旁边还有一张锄和一个老式木制不用的织布机在那闲置放着。房檐上还粘着一个儿燕子窝，两只燕子在窝里露出小脑袋偷看什么，好像秀兰家里有什么事似的。那天中午秀兰的婆婆也不在家，不知干啥去了。
　　春英端着一大碗山芋丸子去了秀兰家，看她的门没关就一脚迈了进去，谁知竟然看到了想不到的一幕：秀兰和小瓦匠一丝不挂地躺在在床上···当时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了屋门边上，特别尴尬不得劲。秀兰扑通一下给她下了跪，小瓦匠却乘机溜走了。
　　秀兰哭了“姐姐，俺的好姐姐，你千万别说啊，求求你，俺真地想要个孩子！四儿他一看到你家的孩子都会喊爹了，直叹气，本来兄弟们就看不起，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更嗤笑俺们，每到过年回来就偷偷地哭，你看他头都抬不起来吗？四儿不守着我说什么，我看见他掉好几回泪了。明明知道四儿有病我也难受啊，‘小瓦匠’早就喜欢我，俺也早就看他对俺好，真心的。”
　　 “可你知道小山子有媳妇啊？你咋恁糊涂？”
　　 “俺知道，俺就是想要个孩子，想给四儿生个孩子。”
　　 “秀兰，你想过没有，要是让小山子媳妇知道了会出大事的，闹出了大乱子咋办？”
　　 “姐，俺求你别说，别人不知道四儿有病的，有了孩子俺就不和别人来往，要不对不起四儿这些年对俺的好。俺保证以后再也不和小瓦匠来往，姐！”
　　事已至此她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不是亲姐妹，这一跪也让她心软软的哑口无言。也许秀秀的这一跪是内心还有一些内疚和人性吧，这一跪也让秀兰在她面前失去了尊严。再说秀兰也有苦衷，女人想要个孩子没错，谁不想当一回真正的女人啊？谁不想要个孩子做回母亲呢？春英同情秀兰，虽有些反感但也只好替秀兰保密了。她也希望秀兰做个好母亲，只是从那以后她很少去秀兰家了。
　　秀兰毕竟做了娘，四儿也做了爹，日子也就有开始平静地过着，不温不火。秀兰从此真的和小木匠断了来往，真的做起了孩子的娘和四儿的媳妇春英也很高兴，女人毕竟同情女人的。
　　那年秋天粮食丰收，春英靠着勤劳能干收了满满的一囤，秀兰家也是丰收年。儿子也陪着秀兰一路欢快地走过日子，春英和秀兰的姐妹情谊也在加深，一路走过坎坷和忧患，更加珍惜彼此的情谊了。
　　这年冬天，秀兰的婆婆病得很严重，不久就走了。
　　出殡那天春英去给秀兰看家了，这里有个习惯，发丧的人家所有的房门都得打开，让媳妇的娘家人看守，秀兰和娘家早就断了联系，哪有娘家人来啊？自然是找了亲如姐妹的邻居姐姐春英来看家。
　　这里的乡村古旧风俗很严重，死了人还得要雇用响器班子就是喇叭班子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唱大戏，把亡灵的棺材送到坟地安寝才行，不管花多少钱都得雇用，要不然就是不孝。会遭千人指万人唾弃说这家孬，不给老人发送好，啥人家，不孝顺等等。儿女还要守灵三天，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嚎啕大哭才行，哭声小了也为不孝。外边唱着大戏，院里悲声连天，哭的别人也跟着掉泪，几乎全村的村民都来看热闹，那时候也就是看谁家发丧为热闹，别的也没有什么看头。发丧雇响器班子是多年的习惯，至今有钱的人家仍用着这个习俗，主要是显摆阔气罢了。所有的郭姓人家劳力们都去帮忙了，这也是一个规矩，外姓的不用。
　　那天秀兰没哭，也没掉眼泪，她的三个嫂子和侄女们哭地拍胸捶肺，感天动地，揪着很多人的眼泪和同情，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叨：“娘啊你咋就这样走了呢？俺往后靠着谁啊？俺的娘啊？你咋就撇下俺不管哪？俺的娘啊，你在那边别会过，该吃就吃该穿就穿，一年三节俺给你送钱花，饿了买馍吃，渴了买水喝，累了你就歇，困了你就睡，千万别省着啊？”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她们真孝顺，要不咋哭恁痛呢？”秀兰心里难受，这么多年婆婆都是跟着俺过的，是俺侍候的老人，俺心安理得，你们谁来侍候了？还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有用吗？闹腾了三天，秀兰累得筋疲力尽。花费了近一万五千元，虽然是兄弟四个均摊，可秀兰还是欠了六百元的丧债。
　　这个年秀兰亏了邻居姐姐春英的接济，才过个安稳年，春英给秀秀送来了三百块钱和一身小孩的衣服，感激的秀兰和四儿直说：“俺心里有数，姐，咱不说啥了，困难时还是邻居中用啊！”
　　过完年，刚刚打了春天气变暖，秀兰和春英的男人一起相邀去了山西打工，走的时候四儿和秀兰说：“你在家好好的，照顾好咱儿子，俺这回一定挣很多钱回家！”
　　人人都渴望富有，都希望过上好日子，春英和秀兰一样，也希望过上有钱的日子。于是她俩都由最初的安静懒惰变得能干勤劳吃苦节俭，都是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还比着赛的喂猪养羊，男人在外挣钱，她们把日子打点的井井有条，苦乐有序。她俩的关系又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互相帮助互相关心着。
　　往事如烟，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如今，日子都过好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秀兰和春英家的日子都在突飞猛进的改变，这一切都源于秀兰会一手好本领，手工刺绣。春英也学会了绣花，她感谢秀兰的指导，秀兰却觉得这一切也应该感谢春英的点拨和提醒帮助，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秀兰记得有一次春英上高中的女儿上网查资料，发现手工刺绣很多人都喜欢，并且外国人更加看重这项手工制品，便想起了秀兰姨给自己的绣花鞋垫，于是拿到网上拍照发帖子，没想到竟有很多人抢购。于是和妈妈说了此事。春英便找到秀兰商量，秀兰也高兴，看到村里很多闲置的妇女们每天除了打麻将就是进城逛街，无所事事，就心动了，和春英一起开办了个人刺绣加工厂，不仅解决了村里的闲置妇女的生活也改善了乡村的风容风貌，村长和县委也大力支持，帮助盖厂房，帮助解决资金和推销，这让一个不起眼的手工刺绣厂渐渐走上了正轨的跑道。村上的妇女们也都感激秀兰和春英的带领，才让她们也和城里人一样每月有工资赚日子更加有奔头了。
　　秀兰是主要负责人兼老师，因为她家是湖南的，那里多年前一直延伸着刺绣，秀兰从小就学会了刺绣，而且手艺精湛，这些年每年都在绣几双鞋垫或窗帘，从没有荒废过。加上春英的女儿在网络上查资料传图片，订单不断，使她们的刺绣加工厂越办越红火，不断地扩大经营，也解决了邻村妇女们的就业问题，在这里很受欢迎。春英和秀兰都成了乡镇个人企业的代表。同时也加深了两家彼此的关系。

      秀兰和春英这对邻居姐妹也如同亲人一般互相关爱互相温暖，也成了村里的一段佳话。真的，远亲不如近邻。
　　可是今年村里规划新农村，秀兰和春英还是闹了矛盾，也是头一次掰开脸皮互不答腔。也没多大的事，就是秀兰的儿子今年十九了，想翻盖老房子，因为有了新房儿子就好说媳妇，所以就把老房子扒掉盖上了新房。可是秀兰的新房要占用春英家的一点老地方，春英和家人死活不同意，两家就开始有了小小的摩擦。最后村上强行划给了秀兰，还把春英教育了一顿，说她妨碍新村规划不懂道理。
　　不是春英小气，而是这里的人都有个习俗，就是自家老祖宗撇下的地方谁的就是谁的，一点也不会让给外人，哪怕在那栽上树种点小菜放点柴火或闲着，稍微碰着占用一点就像国际战争那样寸土必争，打骂出手丁是丁卯是卯的当仁不让，就算关系再好，借东西用啥都行，就是占用地方不行！
　　这样春英有些恨秀兰，觉得她过分欺负人，白白占用了俺的老地方，还找来村长训俺，让俺难堪没面子，连个赔偿也没有，啥人呢？心里怨恨妒忌：除了去刺绣加工厂干活外，个人过自家的日子，又不一个锅里舀勺子，干吗搭理她巴结她？
　　秀兰要强，把房子翻盖的又宽敞又漂亮，比春英家宽了半米，这又让春英嫉妒痛恨有增无减。更让春英生气的是秀兰盖的新房竟然比她家的高出几公分，这不是明显的要压住俺家吗？不让俺家过好吗？心眼咋就不正呢？看着以前挺好的真是人心难测啊？自然而然的又大吵了起来。无论秀兰怎样解释也于事无补，两家顷刻间形同陌路谁也不理谁了。
　　秀兰的新房刚盖好，大门口就被春英栽上了几棵树，堵在门口刚刚能过辆人拉的地板车这样宽，这样秀兰家的三轮机动车就出不来进不去的用不上了。秀兰生气找村长解决，村长也头疼，这种事不好解决，因为秀兰的大门以外都是春英家的老地方，去除宅基地村长也管不了，秀兰没了办法也只能忍了。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的过着，两家有了积怨形同路人。
　　转眼到了小麦收割季节，由于秀兰只能用地板车往家运粮食，就收的慢一些，那几颗小杨树就长在门外，砍不得碰不得，有机动车也用不上，没办法只能多出点力了。看在眼里春英窃喜偷笑，一股得意的满足让她痛快了不少，也觉得出了一口闷气。
　　这里家家都是平房，粮食都弄到房顶去晾晒。春英是个闲不住又要强的人的女人，收完小麦就去加工厂干活了。
　　秀兰的房子还没装修完，就在家里收拾着。这一天上午天气还晴空万里，下午突然狂风大作阴云密布，一场大雨就要来临。秀兰在房顶匆匆忙忙的盖完粮食，看见春英还没回来，大门紧锁，知道她在加工厂带领大伙干活，眼看那些快晾干的粮食就要淋雨，毫不犹豫地也赶紧拿出自家的新雨布给春英家的小麦盖上了，那一场雨春英家的麦子没淋湿。
　　等春英急急忙忙的冒雨赶回家时，看见盖得好好的，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她知道是秀兰盖的，因为春英家靠着路边只有秀兰是邻居房顶是挨着的，只有秀兰能帮她。但还是不好意思和秀兰说话，更别说一句感谢的话了。秀兰心里恨恨的，这样的邻居不交往也罢，有些气份，发誓以后再也不管春英的任何事了。
　　第二天早上秀兰开大门倒水，发现堵门口的那几颗正在生长的小杨树不见了，留下几个新剜的小坑蓄满了雨水……
　　秀兰心里忽然热乎乎的，欣慰地笑了，她知道这是春英悄悄把树挪走了。想起以前在一起走过的那些风风雨雨，心里有些愧疚滋生，日子和如今的富有，哪一样不是春英帮忙有关呢？秀兰心里豁然了，自己也有错，感觉有些对不起春英，心想，有春英这样的邻居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