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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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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章妍 发表时间:2020-12-10 15:18:4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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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文笔饱满深刻,情感真挚感人。这样的叙事文读起来能勾起绝大部分同龄人的回忆。

         农历十月一,是给逝去的亲人送寒衣的日子。

          我和父亲拿着纸钱和奠酒来到塬上。这块地叫徐家场,青青的麦田里散落着数不清的坟,簇拥成群或孤独零散,高大丰隆或矮小低平,年久荒芜或近日新添,坟头都有水果、纸钱灰、香或白菊花。因为怕影响小麦耕种,立碑子、栽柏树的并不多。

          我们村没有一户姓徐,徐家场原是邻村徐姓大户人家的打麦场,土改时分给了我们村,村里又分到我们队。徐家场地势高,土层厚,成了理想的坟地,又因土壤肥沃、水分涵养好也是粮食高产地。

          上初中时,每天得从徐家场经过。冬天早晨6点多,目光所及都是黑魆魆的一片,胆小的我不敢往左右看,只盯着前方快步走。脑子里不停地闪现传说中的鬼火,明明知道没有鬼,但一想起来就害怕,一害怕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追我,但不敢转身往后看,一个劲地往前跑,直跑得大汗淋漓,脚下发软也不敢停。那天我病了,高烧不止。母亲把配好的药递给我说:“这里埋的都是咱队上的老人,你奶奶也在这儿,她会护着你,每个人头上都亮着一盏灯,你胆正了邪恶的东西就不敢靠近。”随后的几天都是母亲陪我走过徐家场后她才回家。

          记得也是个冬天早晨,天上没有一颗星,徐家场黑漆漆的一片。我正壮着胆子往前走。“呀!”我大叫了一声,身体不由控制地趴在了一个软乎乎东西上,我吓懵了,该不会是碰到鬼了吧?“谁?”一个惊慌声音问。小蕙!是小蕙的声音!“小蕙,是我!”她也听出了我的声音。她蹲在路上系鞋带,我撞到她身上了。“你差点把我魂领去了!”她说话的声音还在颤抖。她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孩,两个纤细的小辫子总是安安静静地搭在肩膀上,眼睛像野葡萄一样又黑又亮,眼角微微上翘。她始终微笑着,但从不像我一样放声大笑。她发育得早,一跑起来胸前的衬衫就有节奏地晃荡起来。因为家里变故,她没念完初中就早早地嫁了人,结婚不久,离家外出至今音信全无。我梦到过她,还是那样微笑着。今天在徐家场,当年我们相撞的路上,我突然间又想起她,唯愿她咫尺天涯微笑永远。

          我们给祖爷、爷爷、奶奶、大爷、二爷挨个烧纸钱。祖爷我没见过,爷爷离开我们已有十三年了,我至今记得他爱唱的秦腔:“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上娇儿小沉香,官宅内不是你亲生母,你母是华岳三娘娘……”那时他黑脸膛微微泛红,脖子上青筋起伏。

          那年刚分地到户,我家在徐家场分到2亩地。牛犁过两遍,伏天的太阳晒了一个月,在地里打胡基时都闻得见泥土里的阳光味。抡起骨椟(农具)打碎地里犁出的泥块疙瘩叫打胡基,胡基打碎后土壤平整疏松,利于小麦发芽。一家人整整打了三天,“再磨一下地就更平整了,种的麦子才长得好。”爷爷对整个效果还不太满意。于是我家的小牛犊拉着耱,我坐在耱上。耱是先用木条做成长约两米,宽约30厘米的架子,再密密地编上荆条,用时有铁勾挂到牛的套项绳上。人站或坐在耱上增加重量,耱尾部坚硬的荆条茬把胡基研碎,同时将地面的堆土耘平。

          爷爷在前面牵着牛,吼着秦腔;我端坐耱上,像飘在水面,悠哉!乐哉!那时小孩都喜欢坐耱,但也不是谁都能坐的,太重小牛犊拉不动,太轻研不碎胡基,我那时的重量刚刚好。就在我正得意时,那小牛犊忽然跑了起来,“哇”的一声,我从耱口里栽了下去,眼看着耱就要从我身上划过去,情急之下,我竟两手把耱举过头顶,耱从我的头上飞了过去,我毫发未损。“我们燕儿就是机灵,要是耱茬划破了脸,将来可就没人要了!”爷爷张着没牙的嘴乐呵呵地说。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劲,平时挪动一下耱都困难,咋能把它举过头顶?看来在险境里人自身的潜能是无法估量的。

          刚才我和父亲经过那块地时,父亲还说:“这块地里你爷爷没少吃力,打下的粮食也贴补了咱家!”是啊,因为经历过吃糠咽菜、无米下锅的岁月,爷爷和父亲对粮食有种特别的挚爱。到现在我都清晰地记得爷爷舔碗的动作。以前庄稼人用的碗都是那种碗口大、碗底小的粗瓷浅碗,不像现在的碗,口小碗深。不管吃完啥饭,爷爷总会扬起头,伸长舌头沿碗边缘仔细地舔一遍,一圈一圈舔到碗底,最后碗几乎盖住了下巴和额头。有次我看他吃了汤面也舔碗,“爷爷,汤面碗有啥舔的?”我问爷爷。“咋没舔的?调料不要钱啊?”

          那年徐家场麦子丰收了,爷爷、爸爸和母亲从天蒙蒙亮就去地里割麦子,直到月亮上来了还没回来,我领着妹妹去了地里。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天空没有一丝云,白亮的月光给田野披上轻纱,照着地里正在挥镰的人,他们似乎忘记了疲劳。

          “你们咋还不回家?”妹妹带着哭腔说。

         “你们娘仨先回去,我和你爷一会儿就回来。”父亲转身给正在弯腰割麦的母亲说。母亲捆好刚割下来的麦子,卸下镰刀上的刃片,用布包起来,装到袋子里,把镰刀架子递给我,自己去拾起散落的水壶、草帽和衣服。

         “妈,为啥要连夜割麦,明天再割不行啊?”从许多坟墓旁经过时我问母亲。

          “这可是龙口夺食,得抢天气,这么好的麦连阴雨一下就全霉了。”如水的月光轻抚着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母亲,疲倦的面容,蓬乱的头发,混浊的眼神……

          在路的拐弯处,我看见爷爷和父亲在银色的月光里俯身拢麦,挥舞着镰刀……

          记得爷爷常说“不知道我啥时才上塬呀?上了塬就安稳了。”爷爷所说的塬,就是徐家场,我们队里的人死后都埋在徐家场,上原就是死亡的意思。听爷爷的话对死亡还点期待,那时我很不解。跪在爷爷的坟前,点燃纸钱,奠了酒,磕了三个头,沉思良久。经历了人情冷暖,世事变迁的我,似乎懂得了爷爷话里的深意。

          死亡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谁也不能幸免,人从出生起就开始一步步走向坟墓。生命的精彩就在于向死而生的过程,像一朵花,从幼苗萌发到蓓蕾绽放再到干枯凋谢。常年在地里劳累,爷爷满口牙齿脱落,腰弯了背驼了,腿疼腰酸,身体的衰弱让他感到死神渐临,结束生命也就没有了身体的疼痛;精神上他也累了,含辛茹苦养育了九个子女,经历过痛失至亲的打击,厌倦了尘世的纷扰,他也思念自己的父母,想与他们重聚;当生命衰弱到无法照顾自己时,他觉得自己成了儿女的拖累,自己走了,儿女也就少受累,自己也解脱了。

          三叔、四叔的坟离爷爷奶奶的隔着一条小路。昨晚在梦里三叔向我要钱,今天我要尽可能多得给他们烧纸钱,不是我迷信,因为他们受了那么多苦,挨过了劳动强度大、吃不饱穿不暖的艰难岁月,没享过一天福,好日子来了,他们却早早地离开了。

          死亡是离别,但同时又是团聚。我所有逝去的亲人最终都埋在了徐家场,徐家场有亲人们辛勤劳作的汗水,收获丰收的喜悦,更有后人对他们的缕缕哀思。有时我会想,逝去的亲人们彼此近在咫尺,他们会不会像活着时那样相互看望,互相照应?我希望真的还有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亲人们能各自安好,在这个世界上所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在那里能得到补偿和回报。愿他们的灵魂不再委曲!

          暮霭沉沉,青烟袅袅。徐家场逐渐沉浸在苍茫静寂的暮色里。

          徐家场存放着我少年的记忆,安睡着我的亲人,徐家场让我对生命和死亡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随着经历的增加,对死亡的恐惧像兑了水的酒,慢慢变淡了。徐家场也终将会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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