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芜湖新华书店我有过两次排队买书的经历。

　　一次是1986年12月买刘再复的《性格组合论》。我的习惯是每去一个地方是一定要去书店里转转的，那次一进书店就看到了排队书的场景。那年月，派队买米买油之类的经常见到，现在竟看到派队买书，很感意外。虽然那时的书店是用柜台把读者和书架隔开来的，买什么书得由店员从书架上取来递给读者，有些耽误时间，柜台前容易集中一些人，但这样排着长队去买同一本书的情况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排队的多是年轻人，这样的热情实在感人。书的名字叫《性格组合论》，作者是刘再复，封面中间偏右的地方用黑、红、浅绿三种颜色设计了一个抽象立体的几何图案，其余是蓝底白字，书名的上方写有“文艺探索书系”几个字。看封面知道是一本文艺理论书，但不知道它说是什么内容，又何以引来这样多的人在排队购买。但我相信这样多的人的选择是不会有错的，就没有犹豫地也站进了队伍里。

　　《性格组合论》是那时出版的一部重要的文学理论著作，提出并从哲学的角度论证了人物性格的二重组合原理，认为人物性格是多重元素组成的，这些元素里的有些甚至是矛盾对立的。作者试用这个原理对此前的文学创作进行了全面的审视与考察，指出了一些文学作品中人物性格塑造的单一化和扁平性的缺陷，强调要重视人的主体性，关注人的内宇宙，注重人物性格的多重性和复杂性，进一步塑造出复杂、丰满的圆形人物形象来。这些理论的提出，在当时确实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一时间主体性、二重结构、内宇宙等成了文艺理论的关键词，常常出现在尤其是年轻人的口头和书面语言里。《性格组合论》是一本反响热烈、影响深远的书，销量也是出奇的好。我买到手的这本是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6月出版，1986年9月第8次印刷。出版仅仅三个月就重印了八次，共出版平装本六万七千册，精装本三千三百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销售量?它被评为1986年中国十大畅销书之一，并曾获“金钥匙”奖也就当之无愧了。一本纯文学理论的书籍竟然也受到了这样多的人的喜爱，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读书热情在支撑着?放在今天简直是不可想象。那是一个热情高涨地要读书也有好书可读的年代，而现在，好书遍地是，也无须去派队购买了，但是读书的热情却早已淡去，且越来越淡，几近荡然无存。两相比较，我们实在看不出这种变化里有什么进步可言。

　　另一次站队买书事隔一年后的1987年12月，买的书是巴西作家若热·亚马多的长篇小说《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此前我并不知道若热·亚马多，巴西作家也从未走进过我的阅读范围，这本《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写的都是些什么更是一无所知。但大家都在耐心地排着队买，而且书店规定每人只准买一本，这就增加了这本书的神秘性，也就更加激起了我的购买欲望。买到手看内容简介，知道是一本讲爱情与婚姻的小说。爱情与婚姻被称做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一个永恒主题的小说何以要排队来买，且每人限买一本，这里面必定有与别的同题材的小说不一样的更能吸引人的地方。

　　看过之后才知道，这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性。

　　在我们的文学艺术创作中，性爱一直是被回避着的话题，涉及性爱的文学作品都是要冒着被插上诲淫的标签而被禁止出版发行的风险的，严重的作者会受到批评甚至批判也说不定，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本书每人只能买一本的原因所在了。但是这本《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确实是好书。它写的是弗洛尔这个美丽的少女分别和流浪汉瓦迪尼奥和药剂师特奥多罗博士前后婚姻生活的故事。瓦迪尼奥性欲强烈，做爱的时间和地点没有规律，全都随着自己的兴趣来，他后来死了，他的死与他没有节制地做爱是有关系的。瓦迪尼奥死后弗洛尔和药剂师特奥多罗博士结了婚，博士的做爱风格与流浪汉的完全不一样，显得要文雅节制得多。他立了一个十分刻板的做爱时间表，只规定每周六才可以做爱两次，做爱前总是要躲在床背后脱衣服，显出很是羞涩的样子。这让弗洛尔很不适应，她开始怀念起与流浪汉随时随地地做爱的美好时光来，并且郁郁寡欢、精神萎靡。这时奇迹出现了，流浪汉以幽灵的形式出现在了弗洛尔的生活中，并且一如既往地与她疯狂做爱。就这样弗洛尔开始与两个完全不同做爱风格的男人做爱，两种风格的互补性让她十分满足，尽性地享受着性爱的快乐与幸福。这里对人性的彻底挖掘和大胆揭示，真实可信，触目惊心，给了读者以极大的震撼力。

　　这本书的阅读开阔了读者的视野，看到了文学创作里的别样的风景。后来我再遇上买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的时候，虽然这本书里的性爱比《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写得还要露骨，还要直截了当，以致最初在美国也没有被获准发行，但在我们这里却没有看到限购的情况。时间的推移和阅读的丰富，使大家的心态和对小说里的性爱描写已经平和多了。

　　2013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