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名讳王道兴。生于民国七年即公元1918年。戌马相，卒于1980年农历七月初十，享年62岁(虚岁63)。平泉镇麻王人。祖籍务农为业。外祖父家从老太爷起到舅父这一代计算，三代均无男丁子嗣，外太爷、外爷、舅父，他们均系亲房男丁被抱养为嗣，为养父养母继承香火。

　　外祖父性格耿直，脾气倔强，但他老人家心地无私，特别善良，常常扶危济困，助人为乐，四邻村社都称他慈善家、老好人。他的不良侈好是吸食“鸦片烟”，断断续续地抽大烟的历史大概有40余年，这都是他年轻时期参加旧社会帮派组织会道门期间所染的不良侈好，以致他晚年仍然依赖依附于哪黑色毒品，不能自拔，身体虚弱，疾病缠身，未能长寿。

　　外祖父、外祖母一辈子只生育母亲一个女儿，非常疼爱，视若掌上明珠。母亲小名叫“笃笃”，小时候常听外爷外奶这么叫母亲。有时也叫“张家”，意思是女儿已经过门，属于张家人了。“笃”者，全心全意，忠诚之意也。外祖父旧社会参加过“哥老会”、“一贯道”帮会组织，这些帮会成员都是些四路八方英雄豪杰，特别的哥儿们义气，组织纪律严明，讲江湖规矩，忠实于帮规会训。所以也给母亲起了这么个名儿。

　　外祖母姓徐，娘家在洪河川洪河徐家。外祖母慈善勤劳，一双“三寸金莲”小脚，秋冬季节穿大襟棉袄，春夏季节穿大襟衫子，胸前腰间常年系一件护裙。常见她忙里忙外，有着永远都做不完的活路，从来不知疲倦地忙活着。时常听她唉声叹气，说她命苦，只有生了母亲一个女儿。她时刻都挂念着母亲，特别在晚上睡觉时，她一边吸旱烟一边和我们说话儿，动不动就脱口唠叨：“唉，我这几天太想我张家了，不知她家吃喝还够不够，天气凉了，阴雨连绵，她家里还有没有烧的煨的，这叫我记挂到什么时候呢?”有时候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地，不由自主地就脸上挂满了泪珠。

　　外爷、外奶虽为“哥老会”、“一贯道”门徒，但却胆小怕事，讲义气，好施舍，极富有同情心，特别是对穷苦人家，像叫花子上门了，每次都要尽其所有资助打发。听说谁家没啥了就自动送过去。他们从来不与别人争强斗胜，待人极其热情大方。按照他们自己的话说：软心肠，仁慈、善良、爱人。在洪河之滨他们人缘特好。外爷、外奶在世时，他们家的远近亲戚、熟人、客人总是源源不断，就连平时正在山上放羊、干活的村邻乡党，有事没事地总爱跑到他们家里来，跟外爷外奶唠磕、喝茶水、抽旱烟，有时还吃了饭再走。

　　外奶经常给我讲述，父亲十五岁、母亲十六岁就结婚了。那么小的年龄结婚，除了旧社会的婚俗习惯外，也是由于我的爷爷奶奶去世早，外爷外奶可怜同情我父亲的艰难处境而答应的缘故。母亲十七岁就生下了我。听外奶说，我小时侯特白特胖，特别招人喜爱，谁见了都要抱起来亲一亲，不知怎么地竟然愈长愈瘦，小时候的胖子，长大了却成了瘦子，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幼儿时期正值国家经济困难时期，58年到60年国家过渡共产主义，生产队吃公共食堂，大人们生活口粮定量，每人每天只许吃5两面粉，吃高粱冒冒加工面，吃苜蓿菜、榆树皮、苦苦菜、油菜根……有上顿没下顿，能吃的也吃，不能吃的也凑合着吃，母亲没奶水，孩子营养不良，我还能胖下去吗?

　　那时候，我们家穷到了一无所有，家徒四壁的程度，就连以前母亲用来煮饭的小生铁锅锅，都被生产队干部搜寻着没收了去，顶缴了钢铁任务。——真正的无产阶级，生活极度困难。又因为父母年纪还小，又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基础，我清楚地记得他们三天两天淘气，闹不团结。外爷外奶可怜母亲更同情我，把我接到他们家去住。七、八岁以前我基本上是在外爷家生活的。那时外爷家只有三口人，外爷、外奶、舅舅。母亲过门后，外爷外奶抱养了舅舅，给舅舅起的小名叫“奶娃”，只比我大六岁，外爷外奶非常娇惯他。舅舅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我和他一起玩耍时，他一直让着我，从来不惹我哭。小时候我和舅舅一样，也性格内向。但是我又很顽皮，鬼点子多，经常骂舅舅，给他难堪，我非常淘气地戏称舅舅为“翻耳朵”、“臭沟子”。因为舅舅的两只耳朵特大，且有点向外翻。因为他也是个孩子，爱放屁，所以我就戏耍他，给他起外号。即便是那样，舅舅也不和我一般见识。他说：“我不惹你罢了，人说外甥打了舅舅当富汉，舅舅打了外甥没裤穿，我现在都精沟子呢，以后哪来裤子穿?”听他这样说，我倒来劲了，用小拳头一边捶打舅舅，一边还说：“就打你，我家里穷，打了你还能当富汉呢!”惹得外爷外奶笑的前仰后合，直掉眼泪。

　　在舅舅家里，我是小皇帝，有了好吃的便常和舅舅平分秋色。外奶常给我们煮鸡蛋，核桃、红枣、桃干、杏干兜里常常装得满满的。在舅舅家，我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饿，什么叫冻。外爷常带我走亲串友，上平泉街道赶集买好吃的，出远门回来，总忘不了带给我好吃的好玩的。我常和舅舅到山上去玩。最有意思的是我们玩“牛吃草”、“走羊”、捏“哇唔”等游戏。放火燃烧被西北风吹卷在山水闔叻的干草树叶，企图扑捉瓜鸡娃娃，但是它们常常远走高飞，谈何容易?无可奈何，逮不住大的就捉小的。舅舅很勇敢，也很有智慧。记得有一次，舅舅爬下被大水冲刷后留下的山水闔叻内，端了一窝“牛舌头”儿子，足足5个，好像刚刚从蛋壳里面孵出来，未长羽毛，嘴壳长长的，还没睁开眼睛，用小柴棍一拨拉，小家伙嘴一张一张的，张得特大，叽、叽、叽直叫唤，还以为它们的妈妈给喂吃的来了呢。我和舅舅兴奋异常，兴高采烈地将鸟窝端回家里，把它们安置在大门厩角，然后捉好多的小虫子、蚂蚁喂养起来，太好玩了。为此，舅舅在我的心目中变得伟大起来，我崇拜他冒着十分的危险为我们夺得了这么好玩的战利品。我们兴奋、幸福了好几天，简直是妙不可言，爱不释手。

　　可是，好景不长，乐极生悲。这事终于被外爷发现，他大发雷霆，说，小鸟离开妈妈多可怜，这样糟蹋小生命是要遭罪受到报应的!命令我们马上放回原处。我不懂这有什么错，舍不得，还委屈地直哭。倒是舅舅比我懂事情，从我的手中哄走了小鸟窝和小鸟儿子，又放回山水嗑叻原处。事后都几天了，我还思念着好玩可爱的小鸟，外爷仍然唠叨，警告我们;“以后再这样，揍你们的沟子(屁股)!”外奶则给我们解释原由：外爷、外奶都是“一贯道”成员，他们信奉佛教，不许杀生害命的。还谆谆教导我们：人之初，性本善。要以善为本。

　　我对舅舅一家人特别有感情。在他们家，我倒忘记了爸爸、妈妈，不是怎么特别地想他们。有时回到我家张沟，反而急的直哭，几天不见外爷家的人，非常思念，坐卧不宁。那时我一直以为我是舅舅家的孩子。后来舅舅上学了，我就跟着外爷上山放羊，帮他老人家跑腿儿拦堵羊群。外爷对羊群训练有素，一声吆喝、一声口哨、一块箶圾、鞭稍一指，都是命令的信号，使羊群服服帖帖，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不敢轻举妄动。让它们朝西，它们不敢向东!叫它们前进一步，它们不得后退一寸!粮食涧边、庄家地埂，二十几只羊群依次而行，井然有序，让你们专吃这冰草，你们不敢瞅那麦穗!回到羊圈，趁外爷不留意之时，我又索性骑髑羊，追得羊群胡奔乱窜，气喘嘘嘘。

　　外爷、外奶平时疼爱娇惯我，但是遇见外人夸奖我时，外爷却对他们说：“这‘磨镰水水’，淘气的很!把这东西贯大了，将来他认我老汉是谁?”这时侯我非常不服气地直做鬼脸。这不，我怎么就能忘记他们老人家呢?他们时常教导我的话，我永远铭记在心;他们养育我的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他们培养我的恩典，我永远铭记在心。现在外爷外奶他们都去世了，我无法报答他们对我所付出的一切，我只能为他们来写点回忆录什么的，借以纪念他们。

　　外爷是旧社会过来人，在他的身上带有很多旧社会的烙印。他年轻时期，社会动荡不安，贼匪为患，于是他参加了社会民间的帮会组织——“哥老会”、“一贯道”，组织脚户队从事商业贸易中的贩运活动，主要驮运食盐、布匹、棉花、瓷器、皮货、山货、茶叶、鸦片等。从事多年的游荡生活，使外爷落下了风湿性腰腿疼的疾病，犯病了就吸一口鸦片烟止疼，加上他们“哥老会”经常一起聚会，应酬中也吸食鸦片烟，渐渐地上了瘾。不过外爷的烟瘾比较轻微一点，解放以后鸦片烟被禁，吸食者是要犯法的。他只能偷偷摸摸，隔三差五地从黑道鸦片贩子手中多少弄一点，用来“驾飞机”过过烟瘾而已。外爷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同时他又是个非常有能力和有本事的人。他并没有因为一生抽大烟而胡踢浪渲，并非破败家业以致倾家荡产而一发不可收拾。外爷的家底和生产生活始终是捻转小康的。

　　外爷吸食鸦片烟我是亲眼目睹过的。所谓“驾飞机”就是将鸦片捻成麦粒大小的颗粒形状，把一根铁丝放在炭火上烧红，鸦片挑在上面，即刻摇曳一股氤氲蓝烟，只见外爷赶紧拿一根细细竹管对着轻盈蓝烟长吸一口，基本上是一口气吸光，趁着不换气，再来一口黏茶，半饷闭目静养，一副神态飘然的样子。夜深人静，他“驾飞机”过烟瘾，我便一旁静静地看着。有时候，我故意问外爷，你吸的好香啊?他就警告我：“千万别嚷嚷出去，这犯法呢!可别叫公家把我法办了!”完事以后，他伸着懒腰，口中念念有词：“顶用的很，腰腿当下一点都不疼了，真是好东西!”有时候几个月搞不到那东西，他老人家就像生了重病一样，哈欠连天，一个劲地熬浓茶喝。吸食鸦片烟的人一般都有喝茶的瘾。实在没得办法了，就买药店的麻黄素也能起点作用。

　　外爷在生产队一直放牧着一圈羊，再不做其他活路。因为舅舅家住在半山腰，又名柳树渠，山上只有三户人家，到大集体劳动需要跑四、五里地，他图清闲、自由，不受生产队干部的束约。外爷每天晒一堆干土，用笼担担进羊圈，把羊圈打理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羊圈粪满了，跟生产队队长打声招呼，于是便派人起出来又担到庄家地里，挖羊粪可是个辛苦活路。外爷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吹风下雨，都得出山放牧。靠着外爷一天挣几个工分养活一家人，还要供舅舅上学。舅舅念到六年纪就停学结婚了，参加生产队劳动。

　　外爷有腰腿疼的疾病，他一直缠着羊毛腰带，绑着羊毛裹腿，长年四季如此。他放羊期间挖点药材，有时忙里偷闲挖点山荒地，种上洋芋、蔬菜、旱烟等作物，以此补贴家用。他炮制加工的旱烟很出名，颜色，味道，烟叶烟杆的搭配比例都恰到好处。每年生产的旱烟装几屯子，除了自己抽，还有给抽旱烟的庄头熟人邻居相送外，其余产品作为商品出售，收入人民币。遇平泉2、5、8有集日，他就背个褡裢内装几升旱烟去赶集，逢贵逢賎都卖。方圆有旱烟瘾的农民乡党、机关干部都知道他的旱烟好，非常攒劲地道。因为是“里沟门～柳树渠”名牌产品，一上市场，他的旱烟摊摊就被即刻抢购一空。外爷早早收摊，换取一些油、盐、酱、醋、鞋面、洋布等生活用品，又忘不了到街面馆子吃一碗羊杂碎再回家。去平泉街道15里路，外爷有时腰腿疼就叫上我给他打帮背旱烟褡裢，他只需花块二八毛给我买些吃的犒劳我，我非常乐意跟外爷去平泉街市赶集。外爷的零花钱是不缺的，一集的收入足够一集花，为了生活外爷集集必去，雷打不动。

　　外爷有一个明光铮亮，小巧玲珑的铜质水烟锅，熟黄铜做的，做工式样精致精巧，图案雕刻巧夺天工，恰到好处，是明朝末年的工艺品，是件高档文物。外爷抽水烟时呼噜作响，显得很悠闲惬意，每当外爷熬茶抽水烟的时候，我就为他提水，生火盆拿金针杆儿为他点火，看着他一边喝茶水，呼噜噜地抽水烟，我心里觉得很满足。有一次，出于好奇好玩，我偷着外爷的水烟锅猛咂一口，妈呀，一嘴苦水吞咽下肚，十分难受，再也不敢胡整了。外爷抽烟没有火柴，常年使用清朝老式火镰、火石，用荞柴灰煮水寖泡棉花，然后晒干当引信。外爷很少喝烧酒，少量喝一点家酿黄酒。

　　外爷生活朴素，不讲究穿戴，但是他很讲究吃喝茶饭。喜爱吃嘴，但却吃得少。吃喝饭菜质量味道不佳，他便会大发雷霆，盐咸醋酸总使外奶颤颤惊惊，唯恐操作不周，伺候不到，惹他生气。

　　说起来，外奶的烹调技术是一流的，做的饭菜没有不香的。她有一手制作加工食醋的技术，为了能使食醋长期保质保鲜存放，她将食醋深加工，三九天气，把食醋盛在容器内加上食用香油、大香、生姜、酱油置放在屋外零下20多度让其结冰，冰凌捞去，再行结冰，如此反复，直至不再结冰为止，然后装坛封存，色正味浓，郁香四溢，实为精品，存放几年都不变质。食用时只用筷子淋几滴就可以了。我说外奶能制作醋精丝毫没有夸张。

　　外奶做的浆水面条可谓一绝，面条柔细若丝，有时如韭叶，配带葱花、韭菜调和浆水汤，清淡飘香。食后胃口顿开，食欲大增，还能清热败火。炎热盛夏，三伏天气，只要外奶做一顿浆水汤、荞面鱼儿，别提多么惬意来劲了。

　　外奶为让了让我们吃好喝好，经常变换食谱花样，做酿皮、点心、油酥馍、燕面糅揉、扁豆米汤泡花卷、豌豆熟豆面粉拌揪片、糖油饼夹瘦肉、死面饼子鸡蛋汤、荞面摊馍蘸蜂蜜、羊肉包子、清炖兔肉、豆腐脑……所有这些都是外奶的拿手好戏。洪河川人谁都知道外奶的茶饭好是出了名的。

　　可惜，自外奶去世后，我再也没能吃到过令人陶醉、令人馋涎欲滴的浆水面了。外爷极其讲究饭菜色、香、味俱佳，是因为他是个大厨师。方圆邻里，谁家要有个大番小事，都请他去掌勺做席。我结婚的时候，也是外爷亲自来家当厨主，亲自做酒席招待客人的。从小到念书、再到结婚、又到生了孩子，一直操心费神，外爷把我这个外孙算是娇惯到家了。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下面几个画面：我要上学了，父亲接我回家，我不想离开舅舅家，更不想离开外爷、外奶、舅舅他们，哭闹不止，舅舅一家人都不忍心我的无奈离去，他们和我感情甚笃，说我自幼在哪里长大，领走了，他们想的不行。但是，毕竟学还是要上的，在场所有的人都依依不舍，舅舅一家人送我老远，一直到后山梁里湾崾岘。自那时以后，外爷隔几天就来我们家看望母亲和我，30里山路，外爷不顾腰腿疼痛，背上的褡裢里面总要装些麦面、黄米、黄豆、蔬菜、核桃、红枣之类的东西。每次外爷来家时，我总是企图让他老人家永远住我们家不再分开。

　　每逢暑假、寒假我就迫不及待地去舅舅家住上十天半月的，外爷、外奶、还有舅舅自然高兴不已。这个时候，外爷已经不再放羊了，他腰痛气喘，赶不上羊群，也没有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成天除了熬喝黏茶外就搽搭着一分旱烟地，拔草、摸芽、打叉、晾晒、捂烟叶片子，使其“脱水出汗”、加工烟杆、调配烟叶烟杆搭配比例，等等程序疏而不漏。偶尔去平泉街道粜旱烟，收摊后顺便吃一次馆子，改一下馋。外爷说，不放羊了，炕也没啥煨了，羊粪豆煨炕就是好，整天整夜热腾腾。又说，老了，不中用了，嘴反而倒馋了。其实外爷才50来岁，说爱吃嘴，无非就是一碗羊肉，一个肉夹馍，那个时候能有什么山珍海味呢?

　　外爷的家法、家教非常严格。因为祖辈世代缺少男丁子嗣，外爷外奶他们极其溺爱我和舅舅，但是在教育我们如何做人方面，严格恪守“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真、善、美”的信仰原则。时常教导我和舅舅要有志气，要好好读书，要听爸***话，给长辈争气，在社会上与别人交往时要以和为贵，忍让一点，不与别人争斗打架。舅舅学校毕业后在生产队当合计、生产大队当文书、副主任，他时常为舅舅操心，告诫舅舅按公家政策、制度办事，给人家干的好好的，对社员要公平，不要把帐弄乱了……

　　刚参加工作，每次去看望外爷外奶的时候，外爷仍然像对我小时候一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吃好公家饭，千万小心谨慎，不能违法乱纪，要为我的父母增光添彩，要为别人争气。他们还感慨万千地说：“你爸你妈比我们有福，他们儿女一大帮，虽然以前日子过得可可怜怜，但总算把你拉扯成人并且站到了人前头，我高兴!”看的出来，我能把书念成，能参加工作，外爷外奶比我的父母还高兴十倍，因为他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的成长、我的为人处世、品质品格的形成，都与外爷外奶他们的谆谆教诲有关，我能有今天，有他们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和功劳。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时常隔三差五地去看望他们，母亲也总会及时提醒我抽空去看望外爷外奶他们。就是每当给他们所带礼物时常常让我犯难：衣服穿戴他们不稀罕，食品吃货，他们吃也吃不了多少，喝也喝不了多少，牙齿不好，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又吃不成，只有每次给他们带点茶叶、水果、奶粉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嫌奶粉有腥气味不习惯。给他们一点零花钱，他们总是推脱不肯要，说：“老了，哪里都去不了，要哪干啥，只要你们还有孝心，记着我们就行了!”每当此时，我心酸不已，热泪盈眶。哎，人为什么要老呢?欠老人的太多了，靠晚辈报答恩情，哪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在不知不觉中，我感觉到：外爷外奶明显地不如从前了，显得老态龙钟，头发花白，驼背弯腰，步履瞒珊，胸闷气短，力不从心，牙齿完全脱落，吃点东西时只见胡不拉，多数都囫囵咽下，肠胃不好，人很消瘦虚弱，晚上起夜次数增多了，瞌睡少多了。和小时候一样，我和外爷外奶同眠在热气腾腾的大土炕上，彻夜难寝，和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世事是怎么样，他们谈自己的经历，谈自己的坎坷。说，现在世事变好了，他们老了赶不上享福了。他们又说，现在人变坏了，不如从前那么人爱人了。他们对计划生育政策非常反对，对乡村干部的作为很气愤，说，毛主席老人家死了，坏人却满世界反蛋了，听说现在有了长毛子，叼人呢。

　　外爷常夸舅舅孝顺，虽然不是亲生亲养，但从来都不叮碰他，使他很知足。外爷对舅母评价不好，说舅母混账，没有教养。舅舅得了癫痫病，反复发作，久治不愈，外爷认为是被舅母的不贤惠而气得来。牵念他死以后外奶、舅舅要受罪。其实，外爷去世三年不到舅舅就因为癫痫病突然发作而意外去世了。外奶则和我的母亲一样，贤惠大度，常常息事宁人，些许小事从不放在心上。反对外爷的说法，说：“不能那样说，我看都好着呢，现在社会变了，谁家娶的媳妇都一样。她能给咱们生一伙伙孙子就好极了，咱们已经半截进土的人了，忍一忍，不要惹人了啥!”

　　最后一次看望外爷是在1980年7月19日。当我听到外爷病已危急，想要吃西瓜时，赶紧寻卖西瓜的地方，几个市场都没卖的，正直郭原过会，到那里碰运气，买了一个，也不怎么好。匆匆见到外爷时，他面庞浮肿，全身浮肿，不能下床，喘的历害，不吃不喝，拿去的西瓜他只尝了一小块就不吃了，说吃下去不舒服。我热泪滚滚，匍匐在他的病床前，抚摸着他那干枯却又十分肿胀的双手，动员他再吃一口西瓜瓤，哪怕再尝一点点，他摇摇头，对我说：“我怕不行了，很想再见你妈一回。”其实我妈看望他才回去3天时间。外爷气若游丝，泪珠满面，又对我说：“我把你贯了一回，你很听话，我爱你，以后怕是再见不上了。”说着时颤颤巍巍地将他戴了半辈子的“竹叶青”眼镜(带盒子)放在我的手中，“外爷一辈子吃鸦片烟，很穷，再没啥好东西，留个纪念吧。”这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嚎啕大哭，悲痛万分……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能和可亲可爱的外爷说上话儿……

　　外爷的这份珍贵遗物我一直珍存着，隔一段时间看上一回，见物思人，见物如见其人，一见外爷的遗物，就好像看到了外爷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