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服侍瘫痪丈夫五十年的好妻子李承碧

    淅淅沥沥的冷雨伴着一曲哀婉揪心的《牵手》在夜空飘荡，李承碧望着丈夫屠金保的遗像，又想起了她们曾共同拥有过的美好时光。还记得相恋之初吗？那时的我青春靓丽，那时的你阳光帅气，也许是你的一个注视，从此我就搭上了你的情感列车。夏夜的风吹着，我们并肩走在田边小路上，那感觉宛若就在昨日，却一恍五十多年过去了。知道吗？我们当初所有的甜蜜都还存留心头、留在记忆里，一刻没有放下、没有忘记，也没有褪色。

    苏芮动情的演唱此时特别令人肝肠寸断，李承碧听着熟悉的《牵手》，眼里全是丈夫的影子，她仿佛又听到老屠多次对她说过的话：你为我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吃了那么多苦，真过意不去，下辈子如果能再做夫妻，我一定加倍报答你……在外人看来，屠金保的离世对他们夫妻两人都是解脱，但李承碧却说，毕竟相依为命、手牵手一路走了五十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每天给丈夫洗脸喂饭擦屎擦尿，累是累，但心里踏实，现在他突然就这么走了，就感觉好像脚下踩着的地突然塌陷了一样，人悬在半空轻飘飘的，心里空涝涝的，生活都失去了意义。她站在丈夫遗像前，一幕幕往事又像电影似的在眼前放映了……

    50多年前，她和丈夫屠金保都在四川省机械化施工公司一处工作，当时单位还在德阳施工。李承碧是单位的电焊工，才十八九岁，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长长的辫子，年轻漂亮，是小伙子们心中的女神。屠金保比她大七岁，湖北人，在车队当司机，工作积极出色，身材高大、一表人才，是姑娘心中的白马王子，还差点被电影制片厂招去做演员。两人同在一个单位，早就眉目传情，互相爱慕，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而已。就在一个春夜，两人站在小河边，小屠怯生生地看着她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小李羞涩地低下头，摆弄着长长的辫子一句话也不说。小屠着急了，问她，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同意？小李只说了句，真是个瓜娃子！就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小屠一下子明白过来，高兴得一把将她搂住，两人的嘴唇便粘在一起了。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有空，晚上就约会，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屠金保说，小李，我会一辈子爱你对你好的，咱们结婚吧！李承碧嗔道，你们男人就会甜言蜜语！屠金保就急了：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是真心话，如果骗你让我不得好死！小李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捂住屠金保的嘴，不许乱说，你死了我咋办！屠金保就搂住她说，我的话你信啦？小李甜蜜地点点头说，我相信你还不成吗？屠金保就说，结婚以后，我要照顾你，给你煮饭、给你洗衣服、给你洗脚，让你天天耍！小李笑道，你就不怕别人笑你帊耳朵！屠金保就说，谁爱笑笑去，我才不怕，为了你我甘愿当帊耳朵，你就等着享福吧……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婚后的生活甜甜蜜蜜。屠金保果然没有食言，他对小李真好。每次从外地出车回家，总会给小李捎点土特产缺俏货，让小李的同伴们羡慕嫉妒得要死，这时小李就很为丈夫骄傲。除此之外，屠金保一回家还争着做家务事，除了洗衣服做饭，她还真的给小李打洗脚水，并亲自替小李搓脚洗脚。小李有些过意不去说，你累了一天，还是我来给你洗脚吧！屠金保就说，我说过要一辈子爱你对你好，就说话算话，我还要给你洗一辈子脚！小李就像吃了蜂蜜一样，一直甜到心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种甜蜜的小日子仅仅持续了一年，他们的生活就彻底颠覆了。

    1962年2月的一天，屠金保到黄许镇替绵阳制药厂拉砖。在完成了拉砖任务后，返回单位的途中车突然坏了，屠金保当即就下了车，用千斤顶顶起汽车，钻进车底修起车来。修着修着，突然千斤顶出了问题，整个汽车一下子压了下来，沉重的车体顿时落在屠金保的身上，将他的身体压成重伤，腰椎腿部等多处严重骨折，难忍的疼痛使其失去知觉。直到被单位路过的司机发现后，才将其从车底拖出送往职工医院抢救。但是，他的腰椎和腿等处已经难以治愈，落下终身残疾，从此再也无法独立行动，连上厕所也要人搀扶。当时李承碧还不到二十岁，已有孕在身，也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意外摊上了这事，慌得六神无主。她望着丈夫痛苦无助的样儿，抱住丈夫泣不成声。屠金保长叹一声说，以后咋个办哟！这时她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说，老屠，别担心，还有我呢，我给你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丈夫说，我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了！李承碧说，那我就服侍你一辈子！丈夫说，可你还这么年轻，我真不想拖累你！李承碧说，夫妻之间不说那些。从此，李承碧担负起了照顾丈夫的责任。

    屠金保受伤的事很快传遍单位，看见李承碧还那么年轻漂亮，很多人背后都窃窃私语：别看李承碧现在那么贤惠，时间一长，肯定受不了，就是对父母还久病床前无孝子呢，何况人家才20多岁，正值青春年少，才嫁给他一年总不能就这么受一辈子罪吧！于是人们一边议论，一边窥视观察，想看到李承碧提出离婚抛弃屠金保的一天。时光一天天过去了，李承碧不离不弃，耐心地陪伴在丈夫身边。每天早上，李承碧起床后就给丈夫洗脸喂饭，换洗衣服，等把丈夫的事做完后才收拾自己；晚上给丈夫洗脚擦身，将他安顿好了，才能落枕睡觉。而为了照顾丈夫，她一夜至少要起来四五次，替丈夫翻身、替丈夫接尿、接屎、擦屎擦尿，直到丈夫重新睡好了，她才敢合眼。夜以继日的操劳使李承碧消瘦下来，白中透红的脸蛋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暗青黄。有好友悄悄问她：你还这么年轻，未必就为你丈夫赔上一辈子？李承碧平静地说，老屠从小就没有父母，弟弟也死了，我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不管他谁管他？于是就有人说她傻，她只笑了笑。其实，善良比聪明更难。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在聪明和善良之间，李承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善良。

    不久，大儿子出生了，由于双方家都没有老人，孩子只能自己带。李承碧就一边照看儿子，一边照看丈夫，每天不折腾到夜里一两点钟，根本无法上床。而刚刚合眼，丈夫那边又要解便、翻身了，她马上还要强打起精神起来替丈夫接尿翻身。常常是丈夫这边还没有安顿好，孩子又闹起来了，她安顿好丈夫又得照顾孩子。对她来说，孩子和丈夫谁也丢不开放不下。这时的李承碧真恨不得长八只手、一天当成三天用，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工作、照看丈夫、孩子三不耽误。领导看她太辛苦了，既要照顾大人又要照顾孩子，还要上班，就给她调了工种，把她调进厂幼儿园做阿姨，让她兼顾带自己的孩子。几年过去了，李承碧没有抛下屠金保，还添了第二个儿子。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这个瘦弱的小女人却硬是把家撑持下来，同事们也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当面或背后都赞扬她。有人问她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她说，我就是放不下老屠，看到他和孩子，什么疲劳苦累都没有了。

    除了阳光、雨露、空气、衣食以外，人一生最大的需要就是爱和被爱，没有爱的生活是不幸的，而幸福生活的过程得时刻有爱伴随、也是爱与被爱的过程。这样一个过程，就是生命中灵魂与灵魂的交融。屠金保遇到了身体的不幸，李承碧不能让他心灵上再遭遇不幸，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爱，爱甚至比医药对他还重要。她要让屠金保幸福，她要把爱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在苦难面前，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比一个人的力量大，而两个相爱的人牵手就能创造奇迹。就这样，李承碧用爱为屠金保拨开乌云迎来了一片希望的阳光，也为老屠、自己和孩子支撑起了一个虽不幸却温馨的完整的家。那是一种人生的极致、爱的极致。

    如果因为付出能得到一个笑容、一句平常的感谢也好，但常常是得到的不仅不是这些，反而是抱怨，甚至发火。丈夫本来就是急性子，受伤卧床后脾气变得更加急躁，一点不对就发火。有一天夜晚，李承碧在睡梦中听到丈夫叫她，她连忙起来奔到丈夫床前，原来丈夫是要解小便。丈夫一脸不悦地抱怨道，喊了你几声，咋个睡得那么死哟！李承碧满心委屈，想到自从丈夫受了伤，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晚总是神经高度紧张，连做梦都听到丈夫叫自己，一有动静就连忙起来，就这样他还抱怨，她心里很委屈，真想顶他几句。但一想丈夫长期瘫痪在床心情烦闷，脾气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强作笑脸道，一不注意就睡过头了！说着就去扶丈夫坐起来，替他接尿。有时她给丈夫翻身，稍有不慎弄痛了他，他也发火。像这样的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刚开始她还向他解释几句，后来习惯了她连解释都不解释了。他要抱怨发火都由他去，他就是火爆脾气，发一下他的心情就舒畅了，从不与丈夫争辩。她知道自己是他唯一最亲的人，他不舒服只能向我发泄一下，不向我发火又能向谁发呢？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屠金保的伤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随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重，渐渐地大小便也失禁了，行动更加困难。大小便失禁以后，丈夫常常把衣裤被褥尿湿弄脏。只要他衣裤被褥尿湿了，就马上给他换，哪怕半夜也要起来给丈夫换尿片、换被褥，用热水给丈夫擦洗下身，时刻让丈夫穿盖得干干燥燥暖暖和和。为了让丈夫睡得舒服，她一晚上经常睡不到两小时。累了一夜之后，白天也得不到休息，一睁开眼就得不停地洗，阳台上、房间里到处晾满了丈夫的衣裤尿片。粘有大便的衣裤尿片不宜用洗衣机洗，只能用手搓。冬天水再冷，两只手冻得像红萝卜，她也得不停地洗，因为如果不将脏衣裤及时洗出来，丈夫可能就穿不上干净衣服，她情愿自己吃苦也不忍让丈夫受罪。

    自从受伤以后，丈夫就无法上街，头发长了，只能等游动的理发匠上门才能剪一次。有时候理发匠好长时间不来，丈夫的头发就长得像荒草一样。李承碧不想让蓬乱的长发叫别人笑话，她要让丈夫永远都像初恋时一样帅气，便下决心自己学理发。她去买了套理发工具，一边请教别人，一边试着为老屠理发。开始理得不好看，但是丈夫没有怪她，反而称赞她理得舒服。她就更来了精神，发誓要把丈夫弄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经她勤学苦练，理发手艺大为提高，给丈夫剪出的发式一点也不输给专业师付，这样就再也不用求人家上门服务了，既节约了钱，又方便了丈夫。丈夫理完发又找回了些昔日的风采，李承碧满足极了。

    平时，偶有空闲，李承碧最大的娱乐就是陪丈夫看看电视、听听音乐。九十年代，当第一次听到苏芮演唱的《牵手》，他们就被深深感动了。“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每当苏芮唱到这里时，他们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时，老屠就会拉着她的手，动情地说，要不是有你牵手，我恐怕早就完蛋了！李承碧说，谁叫我们是夫妻呢！老屠说，我拖累了你一辈子，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李承碧就回道，自从牵了你的手，就没有想过该不该回头，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没有风雨躲得过，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也是我的命。老屠握住她的手说，下辈子如果能再做夫妻，我一定加倍报答你……

    在病魔面前，一个小小的女人力量毕竟有限。尽管李承碧付出了全部精力体力，头发很早就熬白了，丈夫的老病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还出现了其它的病。2005年，丈夫患上了糖尿病，随后身体就偏瘫了，原本还能活动的右手臂也失去了功能。李承碧的担子就更重了。因为丈夫无法行动，上一次医院非常不容易，为了让丈夫少折腾少受罪，李承碧学会了打针、测量血压、血糖等技术。每次去医院拿药或到药店买药，她都要详细纪录医生的交待，不敢有半点遗漏。她按医生的规定每天给丈夫注射胰岛素，测血压、测血糖，一天要测几次，血糖一低，还得马上给老屠吃点东西。夜里睡觉，丈夫咳嗽一声，她都要赶紧跑到丈夫床前看看，是否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有什么要求。后来丈夫又得了睾丸囊肿，送到华西医院做手术，住了四十多天院。因为没有钱，请不起护工，儿子也要上班打工，昼夜24小时都是李承碧一人守护，实在睏了就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小憩一会， 40多天没有脱过衣服睡个觉。出院回家以后，她用药水天天给丈夫擦洗身上长出的褥疮，使丈夫的褥疮得到有效控制。后来，丈夫又因糖尿病导致脚烂长疮，李承碧就买来“庆大霉素”，每天给他擦洗，也使脚上的疮有了好转。

    尽管李承碧付出了全部心血，但由于屠金保长期患病卧床，身体已经极度衰弱，加之已经是七十八岁高龄的老人，病情还是一天天恶化，终于在2013年3月底带着妻子的爱安然离世。弥留之际，他紧紧拉住妻子李承碧的手，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此时的他已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对爱妻的深深感谢和留恋。李承碧紧紧牵着丈夫的手，一直看着他停止呼吸都没有放松。她终于陪伴老屠走完了人生路。当社区领导来看望时，她含泪说，虽然老伴离世让她伤心，但是能走在他后面也感到欣慰，因为这样可以照顾他到终老，让他一生都不感到孤单……

   《牵手》的歌声继续在夜空里回荡，曲调是那么情深意长，声声唱进李承碧的心里。冰冷的泪珠顺着两颊流进嘴里、又流进心里，她孤零零地站在夜幕下，望着茫茫夜空，像在等待出差在外的丈夫归来般一动不动。五十年前她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守望着丈夫，丈夫的汽车一出现，她总能第一个望见。人生是一种际遇，是一种神秘难解的邂逅，谁走进你的生命，是由命运决定；谁停留在你生命中，却是由你自己决定。命运让屠金保走进了她的生命，而接納屠金保却是她终生不变的决定。一恍五十年，从不曾后悔。一见钟情，真的很简单；终身牵手，才情重如山。她不埋怨谁，也不羡慕谁，阳光下牵手，风雨中跋涉，做同样的梦，走同一条路。五十年的风雨，五十年的牵手，今生夫妻没做够，来生还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