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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里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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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笔耕潇湘 发表时间:2015-02-03 21:26:56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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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一级警员李学满去板栗村做村警,第一次进村就被被唐成旺家的黄狗咬了一口,他不但没要药诊钱,还自己掏腰包给了老汉一百块钱的生活补助费。老汉感激不过,到后山里为他寻了些草药为他疗伤。失学少年狗奶崽是唐成旺的孙子,因为家庭生活所迫而沾染上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在李学满的因势利导正确启发教育和感召下,主动承认了错误,交出了赃物震动棒,决心重新做人,李警官又为他妥善地安排了工作,从根本上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李学满警官以其正气和高尚的人格赢得了群众的支持,同时赢得了一个少年的敬佩,并由此使他悬崖勒马,走向正途,皆大喜欢。故事凝练生动,人物刻画细腻,小说旨在体现治安工作重在教育的人性化理念。

        一级警员李学满一身制服下乡,被眼前凋败的景象惊呆了。随着年轻人纷纷离去,村子里失去了人欢马嘶的喧闹,显得空荡荡的。几个留守老农站在各自的屋场上,静默地、诧异地打量着村道上行走的警察。这年头,警察在街上随处可见,撂到板栗村这样僻静的乡间就觉得格外新鲜。警察的出现往往让人联想到严峻和血腥——他们的到来,不是抓犯人就是出了新的案子。一只黑狗见到陌生人,忠实地守卫主人屋前,一个劲地狂吠;另一只黄狗则默默地坐在路边,凝视远方,像一个精英在思考为什么加拿大拒绝移民,其从容淡定,反衬出歇斯底里的黑狗少见多怪的村庸。李学满东张西望,一边打量着村子的布局,一边从黄狗身边走过。他看了黄狗一眼,见它眯缝着双眼,显得非常温顺,就没有防备它。待他走过,黄狗突然窜上来,一口咬在李学满的脚肚上,然后撒腿就往村里逃跑了。

        一阵刺痛从脚杆传上来,李学满哎哟一声,慌忙提起裤脚来看,脚肚上出现几个明显的窟隆,立刻有血水从窟隆眼里汩汩流出。他盯着逃走的黄狗,不由怒火中烧:跟老子玩阴的,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着就追了上去。虽然已届不惑之年,常年坚持晨跑的好处这时凸显出来,他不但没有长出令人厌恶的大肚子,腿脚还像年轻时一般利索。李学满撵着狗屁股拐过一个屋场,来到一座破烂的土坯屋前,看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汉正柱着手杖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刚才咬人的黄狗就坐在他的身边。李学满冲上前去,黄狗机警地站起来,不再逃遁,露出森白的獠牙,发出低沉的咆哮,随时准备发起新的攻击。看来这狗皮并不好剥啊!李学满十米外止步,捋起裤脚,露出血淋淋的脚杆对老汉说:这只狗是你家的吧,它刚才把我咬了!

        老汉看到是个警察,先自三分畏惧,家里的狗咬了人,人家找上门来,肯定有麻烦了。他不由分说,举起手杖重重地打在黄狗背上。黄狗负痛,惨叫一声,委屈地望了主人一眼,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老汉回头说:畜牲不懂事,我已经教训它了。你到屋里看一看,看哪样东西值钱你就拿去,当我赔你药诊钱。

        李学满探头向室内望去,眼前一片昏暗,从门口和后墙一个狭窄的窗户透进的天光勉强能够照清室内的陈设。他看到屋角一个烧柴的大灶,墙壁熏得黑黢黢的;灶台就当成饭桌,上面放着几只粗瓷大碗。隔壁的屋子里,一张简陋的木架子床,上面堆着一团黑不溜秋的毛毯;对面一个破烂的衣柜,里面塞着一堆寒酸的衣服;另一个角落里则散乱地放着一些农具。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一件值钱的东西。什么叫家徒四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李学满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他没有想到,在这个经济繁荣的年代,在城里买套房子动辄就要几十万几百万的时代,在不为人知的山村旮旯里,竟然还隐藏着如此穷困的人家。他回头打量老汉,好像要从他那沧桑的容貌里探究一段被人遗忘的历史,读懂一个不寻常的故事。老汉见他发呆,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站起来,上前一步,身子明显地一斜——原来是个跛子——递上一条板凳:同志,你坐呀!

        “哦,不坐了,不坐了,我还有事!李学满回过神来,打算离开,见到老汉瘸得厉害的步子,关切地问,你这是……”

        “上山采草药跌的,老毛病了。老汉说起自己的腿疾相当平静,就像讲白话说起别人的故事。事情常常会这样,纵然是这种改变命运的挫折,无论当初引起多么巨大的悲伤,也抵挡不过时间的消磨。但是,对于一个有良心的人,把这样一个老汉和这样一个家境联系起来,仍能引起恻隐之心。李学满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你老人家买点东西吃。

        老人惊讶地望着他,混浊的眼里闪射出感激的亮光:……怎么好要你的钱哩?

        李学满说:“老人家,您就拿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哦!忘记介绍了,我叫李学满,是驻村警务室的警员,以后就负责你们这个地方的治安。

        “警务室?警员?老人咀嚼着这些新鲜的名词,揣摸着它们的含义,似乎不太懂。但来人最后一句话让他明白,除了村支书唐明财,人家就是国家派来管理这个地方的正式官员——吃国家粮的。新官上任,初来乍到就让自家的狗给咬了,明朝还会有好果子给你吃?老人不由有些紧张,抖抖地接了钱,不知如何是好。

        李学满问:村支书家住哪里?老汉柱着拐棍站起来,再次向前败出一步,指着村子的东头:就在那边,那个贴了白瓷砖的红砖屋就是。

        李学满道声谢,有些蹒跚地去了。

        李学满刚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背着一大捆水泥包装袋走了过来,他将肩上的破烂往屋场上一丢,腾起一股灰尘。刚刚受了委屈的黄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对着他使劲地摇着尾巴。他拍拍衣襟的灰尘,一面爱怜地摸摸黄狗的脑壳,一边问老汉:爷爷,刚才来的是哪个?

        “警察。

        “警察?少年吃了一惊,赶快把丢在地上的破烂往屋场一侧闲置的猪圈里搬。

        老汉问:狗奶崽,你慌慌张张的,偷了什么东西啊?

        “一个震动棒,值两百多块哩!狗奶崽毫不隐瞒,甚至还有些得意。

        “你这个家伙,我天天跟你讲,喊你莫偷东西,你不听,到底学坏了!

        狗奶崽说:你就晓得说大话,我不想办法搞点钱,吃个屁呀!

        老汉气短,立刻语塞,心里的愁苦却像浪涛一样堆积在脸庞上,折磨得一张老脸变成了干核桃。

        “唉!我唐成旺这辈子造了什么孽,要遭这样的报应,儿子坐牢孙子做贼哩!老汉自言自语地嘀咕。

        狗奶崽不耐烦地说:爷爷,你就少啰嗦两句吧!哪天等我攒够了钱,给你买台电视机,你坐在屋里就可以看了。说着进屋,拿了脸盆到瓦缸里量米煮饭。

        和许多地方一样,板栗村所谓的村委会形同虚设,没有正式的办公地点,那块镇里分发的牌子没地方挂,就挂在支书家的门框上,村民有事就直接上支书家里去找唐明财。李学满在唐明财家吃过简单的中餐,几位村委委员陆续到了,于是挂牌仪式开始。牌子昨天就拿回来了,是唐明财从镇上扛回家的。李学满将牌子增挂在村委会的门框上,牌子的数量便从单调的一块变成了两块,因而出现簇拥的效果,透出政府机关的威严。前一块牌子写着:泉陵市潇湘区龙山镇板栗村村民委员会;这一块上书:泉陵市潇湘区龙山镇板栗村警务室。村支书唐明财点燃一挂鞭炮以示庆贺,村委委员们站在一旁热烈地鼓掌。鞭炮一停,李学满发表脱稿致辞:为了构建和谐社会,啊,保一方平安,这个,这个,泉陵市响应党的号召,着手建立农村警务室,将警力下沉。啊,今天,我们板栗村警务室就算成立了!

        唐明财和一班村委委员再次鼓起掌来。李学满笑笑,继续说:上级派我来抓村里的治安工作,希望得到村党支部的支持,啊,大家一起努力,搞好本村的综合治理,更好地为老百姓服务!

        唐明财上前,双手握着李学满的手使劲地摇:我们村支部一定配合李警官的工作!大家一起为人民服务嘛!

        “感谢村党支部的支持!李学满应和着,一边也用力摇着唐明财的手。自从二十岁从警,干了二十来年,性格耿直的李学满没有混得一官半职,一直是派出所里一名普通警员。他只知道做锁碎的实实在在的工作,不谙官场的套路,今天他要独挡一面,说着这些套话,心里竟有些别扭,本来想好的发言,思维不时短路,须以一个字连辍,才能续上完整的意思。他一直反感那种形式主义的东西,但是他明白,作为一道程序,这种过场有时是不可或缺的。

        正这时,包工头屈麻子从村道上转过来,人没到,嗓子先到了:唐支书啊,哪个短命鬼把我工地上的震动棒偷呱喀了!

        屈麻子走近屋场,仰头看看新挂的牌子,不由感叹道:噫!板栗村设警务室了呀!蛮好!我刚想睡觉,就有人塞枕头来了!说着大步上前,直接对李学满说:警察师傅,我报案!

        唐明财笑道:你们这些当老板的呀!警察也是师傅?这位是李警官。

        大家呵呵笑起来。屈麻子挠挠头:社会上时兴这样喊嘛!

        “什么事?李学满问。

        “我们在修那个村村通公路嘛,哪个把我们的震动棒偷了喀,害得我们筑路也筑不行了!李警官,你帮我查一下哉。

        “什么时候丢失的?

        “两个小时前还用着的,后来就不见了。

        “莫不是你们那些民工乱扔乱放,丢到草窝窝里去了哟!唐明财有些不满地提醒。在自己的地盘上丢了东西,怀疑到村里来,到底让地方长官心里不爽——如果证明自己的猜测属实,唐明财非把屈麻子臭骂一餐不可。

        “走吧,我们到工地上去看看。李学满提议。几个村委委员借口有事回去了,剩下三人走出屋场,向一公里外的工地走去。

        大家来到工地,到处看了看,并用脚扫着路边的茅草查找,确实没有看到丢失的震动棒,一致认定被人偷走了。一个民工说:肯定是你们板栗村的狗奶崽偷了喀!这段时间没有几个人到这儿来,就是他来捡水泥袋子,浑水摸鱼裹走了。

        这个情况引起了李学满的重视。唐明财的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不再因自己的村民遭遇怀疑而忿怒,主动向李学满介绍起情况来。

        “狗奶崽是个失学少年,七岁的时候老子进喀了,老娘就出门打工,再也没有回来——十来年了,既不寄钱回家,也没有音讯。村里人都认为她已经跟别人跑了。狗奶崽跟着一个腿脚残疾的爷爷长大,读完初中读不起了,就在家里帮着爷爷种田做事。现在的小孩子哪个不贪玩好耍?狗奶崽人虽然年轻,农活干得好,煮饭煮菜也在行,蛮能干哩!

        “他老子怎么了?李学满问,他没有听懂进喀了这个既带隐语又带方言的词儿。

        “快莫讲了,坐牢喀了!

        果然是个问题家庭!李学满想。他进而问:为什么坐牢?

        “那年天旱,他和人争水,为了塞田坝口子的事打了起来,一锄头下去,把人家打残了,自己也进去了。十来年了,也快出来了。

        “哦!李学满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这个被人贱称为狗奶崽的少年,就因为有个坐牢的爹,连个大号也没人叫!如果他的爸爸叫李刚,是不是正在飚车呢?可见人的命运,打娘胎生出来就有天壤之别!这样的少年,不唯内向,而且愤世嫉俗,他的骨子里不可避免地遗传了其父暴力的基因。这种基因,如果受正确的人生信仰和道德观念的影响,常常表现为勇敢;相反,如果受到邪恶灵魂的支配,恶的一面肆意放大,必将表现为暴虐。

        “狗奶崽叫什么名字?

        “唐文彬,文质彬彬

        “文质彬彬?这真是莫大的讽剌啊!然而又何尝不是殷切的希望呢?李学满心里感叹。

        说话间,天际涌出一团乌云,遮天盖地漫延过来,眼看就要下大雨了。虽然已是五黄六月,一阵冷风嗖嗖地吹过来,刮得稻浪翻滚,路旁的茅草嚯嚯作响,令人顿生凉意。民工们不再寻找丢失的物件,在屈麻子的指挥下收拾散乱的工具和材料,搬到石棉瓦的工棚里来。李学满和唐明财仍然站在旷地里说着案情。

        “……那,依你看,他会不会偷东西呢?李学满小心地提醒。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土皇帝有点护短,但他是不能随便得罪的。只有和地方干部搞好关系,他的工作才能开展下去。

    这个……这个就有点难说了。唐明财说,当官的家里动不动就能搜出一个亿来,一个穷得没屁打的农村娃会不会小偷小摸,那就难说了。

        李学满沉默不语。这样敏感的话题,做为公务人员,当然得谨言慎语,不能像农村干部那般信口开河。唐明财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回到正题:要不,等下我陪你去他家看一看,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好吧。李学满答应。

        “噫!那不是狗奶崽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唐明财眼尖,一下子看到了从田埂上走来的一个少年的身影,正是他们议论的狗奶崽。

        李学满提议:我们过去吧,单独问问他。否则等他走过来,这些民工没轻没重地乱嚷,是他倒罢了,不是就冤屈他了。这对一个年轻人,特别是像他这样家境的人,心理是有影响的。

        唐明财赞许地一笑,连说要得,同李学满迎了过去。

        走到近前,唐明财大声喊道:狗奶崽,你走哪里喀?

        狗奶崽上前,因为风大,同样大声地说:我给这个师傅送药来。

        “送什么药?唐明财不解地问。

        “我爷爷讲,这个师傅刚来我们村里,被我家黄狗咬了一口,他不但没问我爷爷要药诊钱,还给了我爷爷一百块钱哩!我爷爷过意不喀,晌饭也没吃,到后山里寻了些草药,搞好搞好让我给他送过来。

        李学满这才明白狗奶崽就是那个瘸腿老汉的孙崽。唐明财惊讶地问道:你逗到狗咬了一口?在哪当,看一下哉!

        李学满捊起裤子,脚肚上的伤口已经凝结,血痕透过布层,隐隐地浸透深色的裤管,也同样干结了。唐明财嚷嚷道:蛮险!李警官,你怎么不早说呢?快快快,先回喀,洗一洗,消消毒,再上点药!

        李学满说:今天要挂牌开张,我还没到,总不能就打转吧!不碍事的,等晚上回去再说!

         “今天你就别走了,在我家歇着。走恶了会肿起的!先上点药,明天我用摩托车送你回城里打防疫针。唐明财说完,转头问狗奶崽,这药是你爷爷弄的吗?

        “我爷爷亲自弄的。狗奶崽说着,将药膏递给李学满,师傅,给你贴伤口,这个扯疯气的。

        唐明财喝斥:别师傅师傅,叫李警官!狗奶崽知错,脸上腾地红了,不再言语。唐明财转向李学满:唐成旺老倌子——就是狗奶崽的爷爷——是个老郎中,老赤脚医生,他弄的草药蛮灵的,什么蛇药呀,癲狗药呀,他都懂,以前治好过蛮多人哩!

        听支书这样讲,李学满接过药包,对狗奶崽说:小兄弟,谢谢你呀!

        狗奶崽腼腆一笑:我家的狗咬了你,你没找我家麻烦,谢你都来不及,哪里还要你来谢哩!说罢转身就往回走。

        李学满急了,想叫住狗奶崽,却欲言又止。眼前这个少年,很可能就是那个嫌犯,但同时也是仁义的使者,粗暴的审问很有可能击碎远比失窃物更加珍贵的东西。当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不但城里人冷漠,那种蕴藏乡村的纯朴民风也消失得差不多了,狗奶崽和他爷爷的感恩之举就像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正是这种纯朴民风的回光返照。李学满忽然感觉到警力下沉政策的及时和英明,作为这种政策的执行者,自己身上责任重大。乡村警察的角色不仅是暴力的执法者,更应是道德重塑的敲钟人。这个涉世未深的生涩少年,就像一块石料,纵然有许多瑕疵,也是可以雕琢的。你既可以以执法的名义一磅锤敲得粉碎,也可以慢慢雕凿成一只可爱的石狮子。因此,怎样和他说,以什么样的方式说,就很有讲究,必须谨慎行事。那一瞬间,李学满作出一个决定,如果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那个嫌犯,自己一定要帮他去掉身上的劣迹,使他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当然,如果不是他,那就更好了。

        李学满心里翻江倒海的思潮外人无从知晓,但他那种欲言又止的犹豫唐明财还是看了出来。他提议:干脆,我们到他家里去说吧,有他爷爷在场,可以一起教育他;顺便呢,回喀给你洗下伤口。听唐明财说得在理,李学满准备跟他回村。刚走两步,铜钱般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刚才还绿意如茵的田野霎时笼罩在素白如织的朦胧雨幕中。两人立刻转身向石棉瓦遮盖的工棚跑去。唐明财临走不忘朝后头喊一嗓子:狗奶崽,躲一下再走!狗奶崽明显犹豫了一下,看看雨下得实在太大,还是折了回来,一起躲到石棉瓦工棚里。

        一个民工眼尖,立刻说:喏,狗奶崽来了哩!大家立刻瞧着他。这种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令狗奶崽浑身不自在起来,脸上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好在有雨水掺和着,把那种窘迫掩盖了起来。李学满看在眼里,捅捅那个冒失鬼,轻声说:不要乱讲,等我问他。民工们都不作声了,只在心里揣测这个警察将如何抓贼。

        大家默默地望着旷野里瓢泼般的大雨,听着檐前落水的滴嗒,一时无语。迷蒙的雨帘里,隐隐约约开来一辆卡车,渐渐近了,司机摇开车窗,对着工棚里大喊:快拿油布来盖水泥,湿完呱了!屈麻子一看,正是自己工地订购的水泥,来得不巧,被雨水淋个正着。屈麻子立刻焦急起来,咋咋呼呼地命令手下的民工:快!快!快!拿油布去盖!然而命令过后,没有出现预期的忙碌,民工们縮手縮脚,没有一个人响应。屈麻子不由恼怒,吼了一嗓子:喀了嘛!

        一个民工不紧不慢地说:你开口容易!我们淋湿了,感冒了,哪个负责呢?现在打一针要百多块!屈麻子气得七窍生烟,骂道:我请到你们这些伙计,比蛇拐子还懒!说着自己拿了油布冲进雨里,慌乱地往车上盖。然而雨大风也大,盖了这头那头掀开,盖了那头这头掀开,怎么也盖不好。李学满见状,二话不说,冲进雨里帮忙去了。

        李学满的举动就像一道无声的谴责,重重地击打在那些言行冷漠的民工心坎上,他们不再觉得自己拒绝的理由有多么充分和正当,反而渐渐生出愧疚来。这当中震动最强烈的要数狗奶崽。他说不出什么深刻的道理,但凭直觉认定李警官是个好人。人家当官的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呢?这样想着也冲进雨帘帮忙去了。两人的行动引起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唐明财第三个冲进雨中,七八个民工紧跟着冲出了工棚,连司机也打开驾驶室的门下了车。人多力量大,大家七手八脚把一车水泥盖好了,重新奔回工棚,浑身都淋透了,裤管不住地往下滴水。屈麻子撩起衣襟擦了一把脸,不再责备民工,立刻从衣袋里掏出一包蓝壳芙蓉王香烟,从李警官敬起,一一散给大家;只有狗奶崽声称不会吸烟,拒绝了他的好意。

        大家吸起烟来,浓郁的烟草香味在工棚里弥漫,袅袅烟雾撩起袅袅思绪,大家都沉默了。狗奶崽不无感慨,对李学满充满了敬佩,为了偕和那样的语境,却以戏谑的语调来表达这种敬佩:还是李警官高尚一些,学雷锋做好人好事!

        大家附和着嘿嘿笑起来,这笑声中既有赞赏,也有尴尬——因为伟大人格的存在,私心太重的人就显得猥琐。李学满深吸一口香烟,徐徐吐出来,沉默半晌才说:你懂吗?帮人家一点忙,人家心里会感激你的,总之给人家一个好印象不是坏事。比如,你在外面被恶人欺负了,旁边的人觉得你这个人好,总要向着你吧,会帮你说话,是不是呀?

        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有这么朴素的例举,却更能引起一棚民工的共鸣。这席话与其说是单独讲给狗奶崽听的,还不如说是对所有在场民工的教育。民工们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尴尬的微笑。李学满不再多言,拍拍狗奶崽的肩膀:唐文彬,你过来,我和你说个事。

        狗奶崽惊异地望着李学满。长这么大,除了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熟人圈子里谁也没有喊过他的大名,总是狗奶崽长狗奶崽短的,李警官怎么晓得他的大名呢?他的心里除了震惊,还多了感动,同时揉杂着一丝莫名的畏惧。

        李学满把狗奶崽拉到工棚的另一头,轻声问他:你知道我到这里来为了什么吧?

    狗奶崽的脸上腾地红了,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李学满继续说:我所以单独问你,是给你留面子,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狗奶崽的脸更红了,脑壳不断地朝胸前低垂。

        “屈麻子向我报了案,一个震动棒丢了,有人怀疑是你捡水泥袋子的时候拿了去。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拿出来还给人家,我再和人家讲一声,你向人家道个歉,这事就算呱了。否则,用另一种方式处理,审问,做笔录,然后拘留,一生都留下污点了,还怎么做人?

        狗奶崽沉默不语,但可以肯定他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给你三分钟,你想一下吧,然后回答我。李学满稍稍抬高了音量,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李警官,我晓得你是个好人!我不想瞒着你,那个震动棒确实是我拿的,我错了!狗奶崽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李学满,坦诚自己的罪过。

        “承认就好!我知道你家里生活困难,但是再困难,也不能用这种办法挣钱。唐文彬,你知道吗,做人最重要的不是吃得多好,穿得多好,而是争个名声。一个人如果名声臭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挣钱,就要堂堂正正地挣,光明正大地挣,靠自己的劳动挣!你愿不愿意打小工?如果你愿意,我和屈老板讲一声,你到他这个工地上来做事,怎么样?

        狗奶崽闻言,眼眶里溢满了泪水,感激地点点头:李叔叔,我什么都听你的!

        李学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重新把他拉回人群,朗声对大家说:刚才唐文彬主动和我讲了,他捡水泥袋子的时候不小心把那个震动棒捡走了,他承认自己做错了,答应马上拿过来。屈老板,你看呢?

        屈麻子说:李警官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讲的?承认错了就好,拿过来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

        李学满悄悄地在狗奶崽的腰肢上捅了捅,狗奶崽涨红着脸说:屈师傅,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

        一个民工笑道:不小心捡到的,还道个卵歉哟!此言一出,民工们都暴笑起来。

        唐明财率先表扬:年轻人知错能改就好。哪个人一生不犯点错误呢?是不是啊?

        他这样一说,嘲笑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李学满说:我相信唐文彬本性是纯真的,善良的。大家都知道,他从小没有老子老娘,跟着一个残疾的爷爷长大,屋里屋外的事都做,没有跑出去打流,已经很不错了。像他这种情况,如果我们没有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就没有资格取笑!

        此言一出,所有猥琐的笑脸都熨帖了。

        李学满接着对屈麻子说:屈老板,你看能不能让唐文彬到你这里来上上班?就算照顾他一下?

        屈麻子爽快地说:要得!就冲他帮我盖水泥的情份,我也答应了!

    李学满笑着望了狗奶崽一眼,正好撞到狗奶崽瞧向他的目光,那眼里闪耀的光芒正是印证了李学满帮人家一点忙,人家心里会感激你的这一判断的惊讶。

        “狗奶崽呀,来做事没问题,明天你就来上工,水泥袋子也让你捡,不过你莫再把震动棒不小心裹走了呀!屈麻子半真半笑地开起了玩笑。

        众人重新大笑起来。对于惯常干粗活的民工,如果没有一些放纵的笑声来打发时光,还不得在劳碌中闷死?有时候,这种笑声并无特别严格的含义,往往只是平抑情绪的需要,只是消除生活苦难的良方。

        狗奶崽没有笑,他郑重地说:你们大家看吧,我要是再偷东西,把我的手剁下来!我这就回喀把震动棒拿过来!说着身子一闪,钻进雨帘中。唐明财大喊:今朝莫拿了,落雨也搞不行,明天做事的时候再拿来算啦!

        屈麻子同样嘱咐了一句,并告诉他明天早上八点钟准时上班。狗奶崽扭头答应,感激地一笑,打起飞脚向田埂路跑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李学满望着狗奶崽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明白,自己单枪匹马来到板栗村,到目前为止,除了那块牌子,没有任何凭籍。

    但是,他以其正气和高尚人格赢得了群众的支持,同时赢得了一个少年的敬佩,并由此使他悬崖勒马,走向正途。人们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看来已经烧起来了。以后的路呢?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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