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慈生，冀人，浪子也。祖巨富。兄善生妻秦氏，京城为官。慈生幼与兄同读，喜诗文，尤善楹联，工绝对。及至成年父母双亡，万贯家财尽情挥霍，兄弃产以为教，生越发无度，不数载财产殆尽，只住一间破磨房。平日起居靠借贷为生，待年关人来讨账，赖以楹联相拒：

　　人家过年二上八下(包饺子状)

　　我家过年九外一中(做窝头状)

　　联毕匿屋静侯，看谁好意思来讨!

　　偏有张家年关也紧，为人善良，见联果回转。气不平，以横批回敬：

　　无耻生

　　邻里闻知也怜悯，众聚议，不为讨债为考其才，于门上首贴联曰：

　　催马柠枪似霸王之勇来讨账

　　须臾下联即出：

　　千方百计用孔明之策不还钱

　　众无奈。又有不平者送去横联，吴生出门只见：

　　恬不知耻

　　对此奇耻大辱生耿耿于怀。转眼春去夏来，生计无措。这一晚月暗星明，生卧田畴，仰望头顶星空，心里充满惊奇与敬畏。忆兄嫂之期待，邻里之慷慨，自己之无为，溺快乐至悲哀，深愧无颜。今见满天星斗，大大小小闪闪烁烁，敬造物主之神明，云云众生之劳顿，难道就无我此生立锥之地?我虽无扭转乾坤之力，但可让乾坤扭我!

　　近闻江南有一丁姓包子铺，初甚小，只因一联绝对招徕四面八方文人墨客齐来相聚，声称对绝者愿以女相嫁、产相赠，我何不试之?

　　邻里皆愿他去，纷纷解囊，生措足金以往。一路跋涉不提，这一日来到临安，果见彩楼锦绣，金碧辉煌，人头熙攘，车水马龙，好一派江南风光!

　　生讯路人无不晓，来至包子铺，见一两层木楼中间悬一匾额：

　　天然居

　　门上首一单联，木牌红漆黑字犹新：

　　客上天然居

　　吴生一见胸有成竹。正往里挤忽被轰出，原来自己风尘仆仆形同乞丐。生未改放荡形骇，嘻嘻哈哈大嚷大叫：“我是来娶亲的，我是来娶亲的!”顿时人山人海，闹声喧腾，内中有一人书生模样，出面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有真才学也未可知。”众人让出一条路。进门来只见席席客满，书生引路：“请上楼。”上得楼来又见高朋满座，均学生模样，倒像一个“楹联学会”。

　　书生本有座位，让吴生旁坐，招呼堂倌上包子，堂倌不肯，书生说：“我付钱。”吴生忙摆手，戏曰：“让我贤妻亲自送来。”众哗然，大声呼：“又来了一个赖蛤蟆!”

　　吴生仍嘻嘻，起立曰：“我敬贤妻如敬仙，千里迢迢而来，不料路途盘缠被盗，沿路乞讨至此，难道就为一口天鹅肉吗?”

　　众见其诚恳，哑然，仍有一人高喊：“其言可信，是否出口早乎?”

　　吴生曰：“就在今日，”抱拳相揖，“生如能遂愿，愿与诸位成至交。”

　　众众说纷纭，消息早传到后堂，老汉前来问讯，生连忙跪拜“岳丈”。

　　众又一片沸腾，只见老汉上下打量吴生，脸上露出笑容。不一会儿其女果出，双手托盘齐眉举至，生不由热泪盈眶，果天仙也，贤德也。女遂退。

　　吴生正饥肠辘辘，美餐一饱，后众生议对楹联事。吴生不用纸墨，信步下楼走出门外，不慌不忙将上联取下，倒过头来竖立下首，顿时变成：

　　居然天上客

　　门外人山人海，顿时雅雀无声，随即一片掌声：

　　“对的好!我们居然都是天上客了!”

　　“果然绝!天下无二了!”

　　女再出对众曰：“诸位请安静，吾早有言在先，以才相许故以联相试，此联已出数月，早已不胫而走，今此生方来，谁知真才?假才?”

　　众听毕连喊：“对，对!现在大家以文会友，以联相戏，早已把你看成姊妹了。”

　　生抖了抖身上的烂衣服，意欲说：“我可认不起你这个姊妹。”

　　女会其意，指头上，生抬头只见二楼窗口有一酒幌，上书三个大字：

　　氷冷酒 (旧体冰字左上角只有一点)

　　众无声。生略思答曰：

　　丁香花

　　女亦奇，问：“何也?”

　　生答曰：“氷冷酒乃一点，两点，三点;丁香花则百头，千头，萬头(繁体“萬”字为草字头下一个“禺”字)，此乃‘鲜花美酒’也，”说着深下一揖，“敢问小姐芳名可‘丁香莲’耳?”

　　女万福：“何以得见?”

　　生曰：“适才我在楼上看见后院有一池莲花，必为小姐所爱，此铺乃丁姓，见酒幌揣度芳名。”

　　女答：“果有才，”仍不依不饶，“敢同我即兴对否?”

　　生又一揖，“请教。”

　　时仲夏，街对面一户人家正在门口晒米，一小童手拿竹竿坐于凳上，见一公鸡跳入簸箕啄米，被童用竹竿打跑，女曰：

　　鸡箕盗稻童筒打

　　生四目搜寻，洽见屋内梁上一鼠卧，故意咳嗽一声鼠蹿逃，生对曰：

　　鼠暑凉梁客咳惊

　　众皆服，暴雨般掌声经久不息，女羞赧，以袖掩面而退。及至大礼，女果找到如意郎君，亲情和睦自不必说。

　　数载，兄善生巡抚江南私探弟，只见四层楼房红砖绿瓦，“天然居”匾额高高悬挂，上方酒幌飘扬，门两旁红漆黑字一付对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乃弟亲笔。及至弟妇参拜，兄惊叹：此非人间尤物，乃仙也，乃狐也!意欲带弟全家进京，弟拒之，答曰：

　　“亲难离，友难弃，吾自谋生，人之本也。”跪拜之，“叩兄谆谆，代叩嫂安。”

　　妻同拜。兄遂去。

　　(初稿于2005年8月18日，2012年9月28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