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还在市文联的“圈子”里，一位业余作者对我讲述了一件事，他说他到医院去看望一位女病人，同病房住的是一位山区老太婆，老汉对她照顾得十分体贴，于是这位业余作者便问那老汉：“你们的爱情生活都是怎样的？”老汉很惊讶，对“爱情”似乎听不懂，回答说：“一辈子她照顾我，我照顾她，更别说生病了。”这位业余作者似乎更惊讶：“这么好的一对夫妻怎么会一辈子没有爱情？”

　　恰巧那时孩子们看“中国式离婚”，不知所以，还以为是“法制在线”呢，看了一会原来是电视连续剧。反正是胡侃，不妨侃一侃中国式夫妻。
　　
　　谁会把爱情挂在嘴上？
　　中国的广大农村是一个家庭最多，夫妻最广的世界，尽管改革开放把不少农民送往城市，但那里的夫妻多半表现的很平和，在感情方面都不大怎么外露。我曾经问过一位亦工亦农的朋友：“你们的夫妻感情算是很不错的，可平时说过我爱你你爱我的一些话吗？”他笑了笑：“那些话哪兴挂在嘴上？爱都爱在心里，否则中国人早就绝种了，还搞什么计划生育？”比那位业余作者高明。接下来他讲了一件小事，有一年夏天他爱人干活划伤了手，没及时治疗灌了脓，干点小事还可以，就是不能沾水，于是他请了假给她洗了一个多星期澡。这位朋友很幽默：“这就叫爱情，你懂吗？和别人不能说的话你们能说，跟别人不能干的事你们能干，这就叫夫妻感情。”我只能颔首微笑。
　　
　　贫贱夫妻出真情。
　　我有一位亲戚，新中国成立多少年老两口结婚多少年，可一辈子老两口都是在嗑嗑碰碰中过来的。那个年代子女都多，两口子一辈子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可都把子女培养成人。老爷子一辈子奔于生计，婆婆田里家里没时没会儿的干活，看上去夫妻俩分工很精细，也很默契，一旦谁要是打乱了谁的“日程安排”两口子就是一顿吵。有一次我到他家里做客，老爷子准备换条裤子，喊婆婆来找，婆婆正在后头忙，没及时过来，老爷子就自己在箱子里翻，把衣服翻乱了也没找着。正好这时婆婆进来了，一看衣服乱了气就来了，伸手到箱子里，看也没看就拉出了一条裤子，往老爷子身上一扔，气哼哼地说：“这不是你的裤子？这不是你要找的裤子！”老爷子看婆婆用裤子扔他，索性把没翻乱的衣服全拉出来，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可从没动过手。婆婆边吵边叠衣服，叠好放好就忙着去做饭，等饭做好了像个没事人儿，吃饭时还一个劲儿地往老爷子的碗里拈好菜。
　　后来我和他们的大女儿提起过这件事，她对我说：“嗑嗑碰碰总是有的，但一辈子谁也离不开谁。”
　　这正是贫贱夫妻出真情，所以一辈子“嗑嗑碰碰”是因为他们谁离开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根本没有资本去“浪漫”。也许这正是中国式夫妻的基调。那位业余作者在医院里遇到的老两口，尚未见磕磕碰碰，难道不正是这种基调的典范吗？
　　
　　有知识人家。
　　由于历史的错误把我划归为“知识分子”，因此认识了几位普通知识分子朋友，这几位朋友的家庭由于夫妻之间受文化水平的影响有点参差不齐。他们大体有如下几种：
　　志同道合：我每次到老李家，绝大多数是他们夫妻陪我一起聊天，或时局或生活或文学或技术，三个人总是聊得很融洽。而作为夫妻的他俩，总让我感觉是一个人，他们是大学同学，一个单位工作，儿女都很成器，又招了一个好女婿，热情爽朗，会做饭能喝酒，一时间倒把我们仨变成了客人。这样一个家庭里的一老一少两对夫妻的感情就可想而知了。
　　家有贤妻：大老王是新中国造就的一代知识分子的缩影，后续了一位年轻的老伴，农村出身城市长大，特能干，而大老王一条心思研究文学理论、填诗词、写剧本、改文章，两口子怎么能说到一块儿去呢？有一次我去看望大老王，他给我讲了一大套文学理论，我问他：“你这些理论平时都跟谁讲？”他说：“只跟你讲。”我说我实在听不懂，他说：“听不懂你在听，除了你再没人听了。”我体察到他的苦恼，老伴伺侯得再好是一回事，缺少知己又是一回事，但不可否认他们两口活得有滋有味儿。如果站在妻子的角度来看，她也同样缺少知己。要是大老王找了一位像我这样的人一天到晚陪着他讲话，又有谁把他的饮食起居照顾的如此体贴？
　　和平共处：也有这样的夫妻，文化层次相差较大，但由恋爱到结婚，由工作到退休，两口子走南闯北形影不离。到了晚年各搞各的各玩各的各睡各的甚至吃饭都各做各的，谈不上什么共同语言，但两口子无论做什么彼此都互不干涉，家里也收拾的井井有条。丈夫有心脏病，时发心绞痛，每天上午出门散步风雨无阻，但从无妻子陪伴；夜晚有时痛醒了坐起来，想吃药还得自己拿。而妻子热中于“锻练身体”，早晚两个四小时参加集体活动。我觉得不大正常，有好几次想郑重其事地和他们谈一谈，但他们都觉得习惯了，而且夫妻感情没有任何嫌隙，所以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习惯”如果真的能够代替感情的话，那么如此夫妻关系大有人在。
　　气息相投：一位高工和一位高级教师是第二次婚姻，高工解放前包办成亲，生一女。解放后提倡自由恋爱，和教师重新组和，教师原有二女，后共同生一儿子，一切如愿以偿，和谐美满。后来高工的女儿从家乡赶来探望父亲，继母不容，父女挥泪而别，不久前妻死，女儿也无音讯。二位心里难免产生嫌隙，但表现出了知识分子的“涵养”，产生了“习惯”的力量。后来高工潜心研究《易经》和《奇门遁甲》，教师加入了锻炼身体的行列。再后来二人迷恋了一种信仰，才使二人情深意切，如同一人。举一反三，如果把“信仰”换作“志趣”或者“目标”岂不也是中国式夫妻的一种模式？
　　
　　结婚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否！结婚才是真正体验爱情的开端。
　　大凡能够谈论爱情的人一定都有文化，都会知道人的恋爱过程大体分为五个阶段，即暗恋、初恋、热恋、婚恋和晚恋。也就是说“爱情”是伴随人生一辈子的事，如果到了“热恋”就打住，岂不太可惜了吗？由十八岁到八十岁，漫长的日子怎么过？重复表演暗恋、初恋、热恋，你有几个十八岁？再说，做了一场人也应该为人类尽点责任，如果你的祖先都只恋爱不结婚，现在还有没有你？当然，人生的道路不全是平坦的，如果遇上“棒打鸳鸯”也值得同情；暗恋不见得人人都有；初恋就给了人们以选择的机会，这个时候不仅要有高文化品位而且要有远见卓识的目光，没有这样的水平最好先别开始“热恋”，更不要随便去“试婚”，否则种种“爱情悲剧”就从这里开始了。
　　婚恋才是真正爱情的开始，因为只有这时才会有新婚燕尔的甜蜜，有命运的真正结合，有互相奉献又互相索取，有互相磨合又互相包容，才有机会使知识不断更新、情趣不断更新、感情不断更新，一直保持新婚燕尔时的激情。男大女长，女老男衰，一直搀扶着走路，时不时换一种方式“恋爱”，尝尝带着自己的孩子重温“初恋”的感受，或是随时随地的“重温”爱情。直到晚见夕阳红，享受晚恋或黄昏恋，结婚戒指由银婚、金婚到钻石婚，在玉树庭前享受天伦之乐，这样的夫妻才是中国式的夫妻，才是值得大家提倡的。
　　（初稿于2004年6月，2012年6月修改）